沈景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地聽著,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像是在逗弄一只寵物。
直到楊歡歡把話說完,用期待的眼神望著他時,他才緩緩開口,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請求,而是像在談論一樁生意:
“歡歡,你知道我們利豐每月除了正常繳納的費用,還要額外支付多少錢去疏通那些本地關系嗎?”
楊歡歡搖了搖頭,“你不準我過問財務上的事,我不敢越界。”
沈景然伸出一根指頭,臉色瞬間浮現出怒容,咬著牙關道:
“每月至少不會低于十萬,而且這還只是賬面上的數字,那些雜種還不滿足,要求廠里把可以變現的廢料當成垃圾處理,收取清理垃圾的費用,還有廠里那些員工的暫住費,這筆錢也是可有可無,結果都落入村里那些掌權人的腰包,這還是冰山一角,許多事情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p>
楊歡歡也被這個數字震驚,同時想到另外一個問題,疑惑道:“肖俊峰只是一個外地人,現在還與萬金海鬧得這么僵,你這樣極力籠絡他有用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如果肖俊峰能在這里站住腳,不說能全部減免這些費用,至少會節(jié)約一半?!?/p>
沈景然停下來,晃了晃食指和中指,楊歡歡趕緊從茶幾的煙盒里取出一支煙為他點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接著說道:
“以前是我大意,沒想到那小子有些能耐,早已知道我們登報承諾的獎勵,根本不想兌現,故意裝傻充愣沒有說出來,但彼此已經有了裂痕,如果等他站住腳再去籠絡,就很難了?!?/p>
解釋以后,他又露出一副憐香惜玉的神情,切入正題:
“我理解你為自己的表妹著想。但是這件事,關鍵不在我,也不在何老板,甚至不在你表妹愿不愿意?!?/p>
“肖俊峰?”楊歡歡驚訝地脫口而出。
沈景然端起茶幾上的酒杯,輕輕晃動著,緩緩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楊歡歡惱怒道:“我表妹又和他沒有什么關系,他今天那樣,不過是……不過是瞎管閑事。”
“真的只是瞎管閑事嗎?”
沈景然意味深長地反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據我了解,你表妹以前可沒少主動往他身邊湊哦?!?/p>
“那個死妮子,竟敢瞞著我……”
楊歡歡故作氣得說不出話來,她總覺得沈景然今天帶著何東龍和唐米珍去“同舍食鋪”,還有更深的算計,可是她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到這其中能給沈景然帶來什么利益。
所以不愿暴露自己多次慫恿唐米珍,鼓勵表妹多去接觸肖俊峰。
沈景然接著分析道:
“肖俊峰是什么人?為了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廠妹,愿意豁出命去救。今天只是看到你表妹坐在何老板身邊,已經在自己店里大發(fā)脾氣,要是覺得唐米珍受了逼迫,你認為他會袖手旁觀嗎?”
看到楊歡歡的臉色泛白,他放下酒杯,給出了最終的方案:
“你想讓唐米珍跟何老板,不是不可以。但前提必須說服肖俊峰,只要他不插手管這閑事,我一定讓何老板風風光光地安置好你表妹,保證她以后衣食無憂。否則……”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那冰冷的威脅意味,已經讓楊歡歡不寒而栗。
雖然她還是想不出沈景然帶著眾人去“同舍食鋪”的真正目的,但她相信,沈景然并非不想促成唐米珍和何東龍,而是在規(guī)避所有潛在風險,以免損害自己的利益,這也符合他的行事作風。
楊歡歡看著他冷靜而無情的側臉,突然覺得無比疲憊和悲哀。
自己在他眼里,或許只是一枚比較聽話的棋子,隨時可以為了更大的利益而被推到前面,甚至“獻身”。
沈景然興致頗高,就在客廳里親熱起來,楊歡歡卻始終無法像以前那樣投入迎合,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
沈景然知道這是因為她有心事所致,也不好再計較她‘伺候’不夠努力,索然無味地發(fā)泄了一番,便早早結束。
楊歡歡沒有留下過夜,直言自己需要安靜地想想怎么去說服肖俊峰,簡單清洗了一下,便離開了這間裝修奢華卻讓她感到無比冰冷的公寓。
回到利豐的宿舍,已是凌晨兩點多了。
唐米珍還沒睡,依舊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墻壁,臉上淚痕未干。
楊歡歡看著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心里既惱怒又心疼,同時還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力感。
她去衛(wèi)生間擰了把熱毛巾遞給她,語氣帶著壓抑不住的煩躁:“擦把臉,看看你現在像什么樣子,為了個根本不在乎你的男人,值得嗎?”
唐米珍接過毛巾,卻沒有動,而是哽咽地問道:“姐,肖俊峰今天發(fā)那么大的火,是不是……是不是還在乎我?”
楊歡歡一聽這話,簡直氣得要笑出來,最后一點耐心也消耗殆盡。
她猛地奪過毛巾,扔在一邊,厲聲斥責:
“唐米珍,你能不能醒醒,別在癡心妄想了?他可能在意你,但那不是感情,而是做人的良心和可笑的正義感罷了。我承認他是好人,但是在東莞這個地方,好人就是最致命的缺憾,很容易被人當槍使。”
看到唐米珍的眼淚又滾落出來,她又心疼地放低聲音:
“珍珍,如果他對你有感情,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每天在車間里受苦。在他眼里,你只是一個需要拯救的可憐蟲,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女人。”
唐米珍拼命搖著頭,不愿意相信:“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是哪樣?肖俊峰那樣的男人,對于女人來說,就是毒藥,一旦沾上就是痛不欲生?!?/p>
楊歡歡遲疑片刻,最終還是狠心說出:“沈沁蘭那樣驕傲的女人,短短幾天就陷了進去,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有她那樣的資本嗎?”
唐米珍不停地重復:“他肯定在乎我,才會那么大的火……”
楊歡歡氣得雙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著,試圖把她搖醒:
“珍珍,我求你醒醒吧,只有跟了何老板那樣的有錢人,才是你擺脫貧窮的唯一出路,否則只能把青春浪費在流水線上。肖俊峰這樣做,不是在幫你,而是在斷你的路,是在害你?!?/p>
唐米珍被她晃得頭暈,只是無聲地流著淚,固執(zhí)地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