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俊峰聽到她的聲音帶著與她年齡不符的蒼涼,心里還是泛起一絲同情,本想出言安慰兩句。
“請聽我把話說完?!?/p>
楊歡歡抬手阻止他說話,“我承認(rèn)你是一個好人,一個我由心底里佩服的好人,可在東莞這座城市,好人的標(biāo)簽不能當(dāng)飯吃?!?/p>
她緩緩搖了搖頭,接著說道:“珍珍喜歡你,以前我也希望促成你們,可你心里早已有了別的女人?!?/p>
說到這里,她直視了肖俊峰幾秒,接著說道:“我說的別的女人,不是你那個名義上的‘未婚妻’,而是鐘巧巧?!?/p>
肖俊峰心里一驚,趕緊辯解道:“你別亂說?!?/p>
“是嗎?”楊歡歡嘴角泛起一絲嘲諷般的笑容:
“別在這里掩耳盜鈴了,昨天發(fā)生的事,不但我看出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簡單,相信老狐貍和何老板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p>
肖俊峰心虛地問道:“老狐貍和何老板是誰?”
“何老板就是昨天坐在珍珍身邊那個男人,沈景然在我心里就是只老狐貍?!?/p>
楊歡歡解釋以后,更為直白道:
“我承認(rèn),昨晚是我叫珍珍出來的,就是想把她介紹給何老板。你可能認(rèn)為我是為了個人利益,誠心想將她推進(jìn)火坑,對吧?”
肖俊峰聽到她問得這么直白,緩緩點了點頭沒有否認(rèn)。
“我現(xiàn)在辯解說,我這樣做,沒有一點私心,你應(yīng)該不會相信?!?/p>
楊歡歡的眼圈漸漸泛紅,接著解釋:
“我和米珍雖然只是表姊妹,但她從小就沒了爹媽,是在我家長大,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親妹妹。我不想看著她與大多數(shù)打工妹一樣,把最好的青春都浪費在那些冰冷的機(jī)器上,熬到年紀(jì),隨便找個同樣打工的男人嫁了,然后繼續(xù)為生計發(fā)愁一輩子。”
她深深嘆息了一聲,壓下心里的情緒:
“肖俊峰,我知道你昨天那樣做,是同情珍珍,可你給不了她想要的感情,別就去多管閑事。她一個窮鄉(xiāng)僻壤出來的鄉(xiāng)野丫頭,不怕吃苦,怕的是孤單,這也是女人的通病。”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逐漸冰冷起來:
“女多男少的工廠生活,只要四肢健全的男人,都認(rèn)為自己是潘安。而女人在孤單寂寞下,很容易就落入那些男人沒有任何誠信可言的感情謊言里,幾句甜言蜜語、一點廉價的關(guān)懷,就能騙得許多女孩子暈頭轉(zhuǎn)向,最后失了身子,而且還看不到未來。我不想珍珍便宜了那樣的男人,白白浪費青春和感情,以后什么也落不下。”
她愈發(fā)冷漠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殘酷的清醒:
“所以,我寧愿讓她跟著何老板那樣的老男人,雖然沒有感情可言,但何老板能給珍珍實實在在的東西。哪怕這樣的關(guān)系只能維持一年半載,至少她手里攢下的錢,可能比她辛辛苦苦在工廠打十年工攢下的還多。只要有錢,即便找個不愛的人嫁了,生活也會多些底氣,這是最實際的東西。”
肖俊峰聽到這冰冷、殘酷的話語,出自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徹底驚呆了。
她這另類的“生存哲理”,雖然刺耳,但不得不承認(rèn),這的確是許多打工妹的生存現(xiàn)狀,讓他無法反駁。
同時深刻地領(lǐng)略到,在這座充滿機(jī)遇與欲望的城市里,現(xiàn)實的規(guī)則是如此殘酷。
一股強(qiáng)烈的厭惡感油然而生,但并非針對楊歡歡,而是針對那些看似光鮮卻藏著無數(shù)無奈和沉淪的“東莞夢”。
楊歡歡看到肖俊峰久久不愿回答,直接問道:“你能別再管珍珍的事嗎?”
肖俊峰苦笑著道:“既然你已經(jīng)說了這么多,我管與不管還重要嗎?”
“重要。因為老狐貍不想得罪你,所以沒有你點頭,他絕不會允許何老板動珍珍?!?/p>
楊歡歡的聲音驟然拔高,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開門見山道:
“昨天不是他攔著,珍珍可能已經(jīng)是何老板的人,今天就不用繼續(xù)在生產(chǎn)線上耗費青春?!?/p>
同情的發(fā)泄,竟成了阻礙唐米珍“錢程”的屏障,這認(rèn)知讓肖俊峰感到一種荒謬的諷刺。
宿舍樓里開始傳來工友們洗漱、走動的聲音,新的一天即將開始,重復(fù)著昨日的忙碌與疲憊。
肖俊峰冷冷地看著楊歡歡,沉默了很久,聲音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無奈:
“好,我答應(yīng)你。只要唐米珍是自己心甘情愿,不是被你們逼迫,她以后選擇跟誰,過什么樣的生活,我肖俊峰絕不再多管閑事?!?/p>
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也是能為那個曾對他流露過情意的女孩,保留的最后一點尊重和底線。
楊歡歡緊繃的神情終于松弛了一絲??粗壑心悄〒]之不去的沉重,以及固執(zhí)地強(qiáng)調(diào)要“唐米珍自己愿意”,心里某根細(xì)微的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這個男人,對唐米珍或許沒有男女之愛,但那份潛藏的、不愿她受委屈的在乎,卻是真真切切。
這讓楊歡歡達(dá)成目的的同時,心底也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
她張了張嘴,本想提醒肖俊峰小心沈景然這個人,作為回報。
可話到了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提醒肖俊峰,就等于背叛沈景然,可能斷了自己的財路。
坎坷的經(jīng)歷,她早已不是那個意氣行事的女孩了,生活需要依附于沈景然的“恩寵”,她不愿意去賭。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楊歡歡避開肖俊峰的目光,低頭在自己的手提包里翻找著什么。
片刻,她拿出一張小小的、折疊起來的紙條,動作有些遲疑,最終還是遞到了肖俊峰面前。
“這個……給你。”
她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這是沁蘭的聯(lián)系方式,千萬別告訴沈景然,這是我給你的?!?/p>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沁蘭心里有你,每次與我通話的主題都是你?!?/p>
看著肖俊峰詫異的表情,她又補充道:“她心里雖然有你,但也知道你們之間不可能,她不想你痛苦,還多次提醒我,別告訴你這個聯(lián)系方式,現(xiàn)在是我自作主張,算是回報你昨天的仗義?!?/p>
說完,她站起身,步伐匆匆地離開了這里。
肖俊峰怔怔地看著手中那張還帶著淡淡香水味的紙條,自己堅持留在9號門附近的初衷,就是為了那個天馬行空的性情女人。
現(xiàn)在終于有了她的消息,卻與自己剛剛做出的妥協(xié)承諾交織在一起,讓他本就紛亂的心緒更加復(fù)雜。
沉默了很久,他將紙條展平,小心翼翼地壓在床墊下,起身走到窗臺邊,望著樓下操場上那些忙忙碌碌的人群。
他忽然對這座日新月異、自己一心想留下的城市,第一次有了厭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