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
劉琦這話出口,諸葛亮羽扇微頓,眸中掠過一絲微訝。
“唯有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的說法雖未聽過,但二人皆飽讀經(jīng)史,轉(zhuǎn)瞬便悟,無非是恩威并施的路子。
只是諸葛亮心底暗忖:主公身任江夏太守,掌中持朝廷頒授的符印與詔令,麾下更有萬余甲士,這朝廷的威嚴,本就可以壓服江北世家。
“而黃祖舊部也好,安陸黃家也罷,哪一家敢真違逆官府?
“且方才主公說要“清門戶”,未免過猶不及本就有朝廷名器與兵馬打底,何須刻意動剛猛?稍示柔懷,便足以讓諸家俯首。
一旁的龐統(tǒng)收了摩挲下巴的手,指尖在案幾上輕叩兩下,神色里多了幾分世家子弟特有的通透。
龐統(tǒng)出身荊州龐家,打小見慣了世家豪強的做派,太清楚那些人的心路。
當(dāng)即漢室雖在,可天下分崩之態(tài)已顯,恐怕江北諸家早把各自地盤當(dāng)私產(chǎn),自視“土皇帝”,朝廷名義頂多唬住表面順從,真要讓他們俯首帖耳,光靠符印詔令不夠。
是以,龐統(tǒng)抬眼瞥了眼諸葛亮:“孔明兄說主公握幾萬甲士便夠了,可‘有’甲士與‘敢用’甲士,可就是兩回事?!?/p>
龐統(tǒng)這話讓諸葛亮羽扇一頓。
龐統(tǒng)指尖點了點案上輿圖里“安陸黃家”的標(biāo)記,繼續(xù)道:“當(dāng)年曹操在兗州,何嘗沒有兵馬?”
“可邊讓當(dāng)眾辱他,他起初忍了,兗州世家便覺得他‘不敢動’,后來他忍無可忍殺了邊讓,卻又殺得太濫,才逼反了全兗州,這不是‘動剛猛’的錯,是‘沒捏準(zhǔn)尺度’的錯?!?/p>
“眼下江北世家,就像當(dāng)年沒被震懾的兗州豪強?!?/p>
“主公若只擺著太守名頭,亮著兵馬卻不敢動,他們便會想:主公不過是借朝廷名頭,真敢動我們這些根基深的?”
“黃射若真不愿配合主公,主公不‘清門戶’,明日就有十個‘黃射’冒出來,到時候再想動用甲士強壓,就得付出比殺一個黃射多十倍的代價?!?/p>
龐統(tǒng)這話里揣著世家子弟對人心的通透,更裹著他善于軍爭的殺伐氣。
看問題從不含糊,直戳亂世里最實在的關(guān)節(jié):“孔明兄重穩(wěn),可亂世的穩(wěn),從不是‘不動刀兵’換來的?!?/p>
“主公那‘霹靂手段’,不是過猶不及,是得讓那些‘土皇帝’看清,主公的兵馬,不是擺著看的,真敢違逆,主公就敢斬!”
諸葛亮羽扇停在半空,眸中先掠過一絲怔然,隨即沉進思索里。
龐統(tǒng)這話戳中了諸葛亮沒繞過來的彎:世家或許會怕當(dāng)權(quán)者有兵馬,但也并非所有人皆會怕,終有膽大之輩為了自身利益鋌而走險!
諸葛亮羽扇一落,抬手朝龐統(tǒng)拱了拱,語氣坦然得不見半分滯澀:“士元這話點醒我了,我雖知亂世需威,卻總想著以朝廷名器壓下風(fēng)波,倒忘了這些世家久居一方,早把敢不敢用刀看得比有沒有刀重?!?/p>
但諸葛亮話鋒稍頓,看向劉琦,眸中仍存著幾分審慎:“但主公,即便要立威,也需慎行?!?/p>
“刀兵一動便無回頭路,若殺了黃射,萬一激起其他世家抱團疑懼,反倒給了江東可乘之機,不如先多許些實在好處,比如保他們田宅不失、給族中子弟謀個官府差事,以利益拉攏,終究比動刀穩(wěn)妥。”
劉琦指尖在案上輕點。
劉琦來自后世,自然知曉“軍事是政治的延伸”這話,能靠利益綁定,權(quán)責(zé)安撫的事,自然不會輕易動兵。
劉琦抬眼掃過二人,語氣篤定又克制:“孔明這話在理,我提‘霹靂手段’,從不是要無端動刀,能靠保田宅、授官職綁住江北世家,我自是不必刀口向內(nèi)!”
諸葛亮與龐統(tǒng)默然頷首。
劉琦沉吟片刻,指尖在地圖上劃出道弧線:“沙羨留偏師駐守,守糧道、通江陵即可,我軍主力,當(dāng)北移安陸。”
說著劉琦指尖重重落在“安陸”二字上,聲線鏗鏘:
“此地乃江北心腹,水陸要沖,更是黃家根基所在?!?/p>
“我當(dāng)于此會盟江北諸家,以安陸為核心,整合所有力量,屆時對夏口,便有俯沖之勢!”
言罷,劉琦看向二人:“二位先生以為如何?”
諸葛亮先頷首,羽扇輕晃:“安陸居漢水上游,順流而下可直逼夏口,地勢上占盡先機,確是最佳之選。”
龐統(tǒng)亦應(yīng)道:“某這便協(xié)調(diào)軍務(wù),清點糧草、整飭兵馬,確保主力北移無虞?!?/p>
“好!”
劉琦撫掌而笑,聲震衙署,“便依此計!傳我令,以江夏太守之名,廣發(fā)請柬,邀江北世家、黃祖舊部,三日后齊聚安陸,共商保境安民大計!沙羨為后援,安陸作核心,咱們先定江北,再困夏口!”
計謀既定,隨著劉琦一聲令下,整個沙羨內(nèi)外的數(shù)萬兵馬瞬時被調(diào)動起來了。
是日。
一切準(zhǔn)備就緒后。
沙羨外號角驟起穿透晨霧,萬余甲士披甲執(zhí)刃的鏗鏘聲此起彼伏,將官們領(lǐng)命奔走,或清點糧草,或整束兵器,不過兩個時辰,北上安陸的隊伍已列成嚴整陣形
劉琦立于高臺上,只一眼,便見麾下兵馬如臂使指,這便是劉琦兩三月里,云夢澤涉險,硬撼孫策不退,浴血破敵才攢下這權(quán)勢,亦是劉琦爭霸天下的本錢。
沙羨雖非北上核心,但卻是糧道咽喉,劉琦主力赴安陸后,糧草全靠此處轉(zhuǎn)運,斷不可失。
且劉琦日若攻夏口,沙羨守軍還能從側(cè)翼出兵,與安陸主力形成夾擊之勢。
是以劉琦令襄陽營陳應(yīng)領(lǐng)五千偏師駐守沙羨,然后再轉(zhuǎn)頭對江夏主簿習(xí)珍道:“此去安陸我?guī)е髁?,沙羨政務(wù),糧草督運便交給你了,城防有陳應(yīng)的五千偏師,你二人一文一武,正好守好這糧道咽喉?!?/p>
話落,劉琦話鋒一轉(zhuǎn):“你麾下三千部曲,留一千護城便夠,余下兩千便隨我北上安陸。”
劉琦此舉藏著考量,世家部曲久屬私門,易攢出小團體隔閡,收歸兩千部曲歸己用,既消弭隱患,也讓全軍號令統(tǒng)一,無分“私兵”“公兵”。習(xí)珍心中自然是明了,坦然領(lǐng)命。
很快劉琦率軍北上的隊伍,如一條黑色長龍碾過江夏腹地。
馬蹄踏碎晨露,甲葉碰撞的脆響在曠野里傳得遠,沿途斥候快馬四散,將“江夏太守邀聚安陸”的消息遞向江北每一處有頭臉的勢力手中。
這動靜像一滴重墨滴進清水,波瀾以安陸為中心,一圈圈蕩向西陵、平春、西陽各處,三四日過去,整個江夏的局勢都跟著活了起來,原本沉寂觀望的各方勢力,終于藏不住各自的心思。
西陵城內(nèi),江夏都尉蘇飛攥著那張在自己麾下各將校手中輾轉(zhuǎn)一圈的請柬,而帳內(nèi)燭火已燃到了第三根。
自黃祖戰(zhàn)死,蘇飛帶著兩千殘部退守西陵,靠著城防勉強穩(wěn)住陣腳。
這些日子江東軍占了夏口卻沒來犯,帳下將校們早已懈怠,此刻見蘇飛眉頭緊鎖,當(dāng)即有人上前,聲音里滿是急慮:
“將軍!吾等殘兵敗將,守西陵已屬吃力,何能再赴安陸之會?”
“且吾等在夏口后方,離安陸路遠,一旦挪窩,必為江東所盯!”
“先前孫策未攻吾等,不正因吾等藏得深——不擾其糧道,不沾任何邊,方成其眼中‘無關(guān)緊要之人’?!?/p>
“如今若往安陸會盟,便是自顯于眾,孫策兵馬就在夏口,吾等兩千人,豈夠其塞牙縫?為一會盟而蹈險,值當(dāng)么?”
蘇飛指尖把玩著請柬,未為所動,輕笑一聲:“爾等只見表象!孫策不攻,非因吾等本分,而是其眼下緊盯江陵,未將吾等殘兵放在眼中。”
蘇飛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然劉琦不同。彼乃新任江夏太守,欲整合江北,吾等身為黃祖舊部,若不赴會,是何立場?”
“先前坐視江東糧道不管,已似墻頭之草,今劉琦主動相邀,再躲,便是坐實無心歸附?!?/p>
“莫非……爾等欲投江東?”
面對蘇飛的質(zhì)問,帳內(nèi)將校頓時炸了鍋,個個漲紅了臉義憤填膺:
“將軍說的什么話!黃將軍被孫策所殺,此仇不共戴天,咱們怎會投敵?”
“只是咱們就兩千殘兵,真要動起來,哪扛得住江東的兵鋒?”
就算有個別心思活絡(luò)的想投效江東的,此刻也不敢吱聲,黃祖的仇刻在多數(shù)人心里,若此時敢提投江東,怕不是要被當(dāng)場按在帳內(nèi)斬首。
蘇飛看著他們激動的模樣,反倒松了語氣,緩緩道:“有沒有實力是一回事,表不表態(tài)是另一回事?!?/p>
“劉琦能在津鄉(xiāng)破孫策,定是懂兵的人,他怎會讓咱們丟了西陵、帶著全部人馬去安陸?”
說著蘇飛指尖點了點帳內(nèi)簡易輿圖上的“西陵”:“這里卡在江東軍后面,日后若有需要便是牽制夏口的關(guān)鍵,劉琦比咱們更清楚這位置的重要性。”
“咱們要做的,不是傾巢而出,而是先派個使者去安陸表個態(tài),讓劉琦知道,咱們心向江夏,沒打算做局外人?!?/p>
帳內(nèi)將校愣了愣,隨即齊齊松了口氣。
原來不是要丟了西陵去冒險,只是派個人傳句話?
先前緊繃的神色瞬間緩和,有人當(dāng)即接話:“早說啊將軍!只是派使者表態(tài),這有何難?咱們這就挑兩個腳快嘴穩(wěn)的,繞開江東哨卡去安陸便是了!”
與此同時,安陸黃家府邸內(nèi),氣氛卻凝重如鐵。
黃射一身素白麻衣,額系孝帶,正在為父親黃祖服喪。
三日前黃射就從平春回來了,同時也帶回一千多縣兵接管安陸城防。
今日一早劉琦的請柬便送到了黃射手上。
看完,黃射猛地攥著劉琦的請柬,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眼中盡是喪父之痛與權(quán)力被奪的憤懣不甘。
“共商保境?哼!”
黃射將請柬重重拍在案上,“那劉琦,不過是仗著其父劉表之勢,一紙調(diào)令便奪了我黃家經(jīng)營十余年的江夏!”
“如今我父尸骨未寒,他倒要來此以太守之名宴請四方,世上豈有這等道理?”
而廳內(nèi)幾位黃家族老亦是面色難看。
黃祖執(zhí)掌江夏多年,黃家上下早已視此地為私產(chǎn),如今朝廷威嚴早已掃地,大漢各地?zé)o不遵循“父死子繼”的規(guī)矩。
而劉表卻派個兒子來摘桃子,他們?nèi)绾文芊?/p>
“少族長,劉琦大軍不日即至,城外還有王朗的數(shù)千郡兵虎視。”
“若硬抗,只怕……”一老成族老憂心忡忡。
廳內(nèi)幾位族老意見不一,或主張暫避鋒芒,或主張據(jù)理力爭,爭論聲讓黃射心煩意亂。
“夠了!”
黃射猛地站起,因父仇而赤紅的眼中滿是執(zhí)拗。
“他劉琦是帶著兵馬來奪權(quán)的!我若就此服軟,天下人豈不笑我黃射無能,笑我黃家可欺?”
“父親留下的舊部,又會如何看我?這安陸城,絕不能讓他輕易進來!”
黃射此時心中已被仇恨與權(quán)力被奪的屈辱填滿,厲聲道:“傳令下去,緊閉城門!他劉琦若敢強來,我便讓他見識見識,江夏究竟是誰家天下!”
“胡鬧!”一個清矍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黃承彥緩步走入廳內(nèi),目光沉靜地看著情緒激動的侄子。
“射兒,莫要被仇恨蒙蔽雙眼了!”
“叔父?我……”黃射眉頭緊皺。
“我問你,”黃承彥打斷黃射。
“我黃家如今還有什么?你父親戰(zhàn)死,嫡系部曲星散,就憑這一千借來的縣兵,你去擋劉琦的萬余虎狼之師?還是去碰王朗城外的四千郡兵?硬抗只有死路一條,讓旁人撿了便宜!”
黃射面色漲紅,爭辯道:“可我不爭,難道就任由他奪了本應(yīng)屬于我的位置?”
“別人會當(dāng)我黃家是軟柿子!父親經(jīng)營十余年的江夏,就這樣被一紙調(diào)令拿走,恐怕日后阿貓阿狗都敢來踩我黃家一腳!”
“糊涂!”黃承彥歷聲呵斥道。
黃承彥繼續(xù)道:“劉琦此來,所謂‘共商保境’不過是借口?!?/p>
“其真正目的,乃是借太守名分,拉攏整合江夏各方勢力,尤其是你父親的舊部,以穩(wěn)固其權(quán)位?!?/p>
“他需要的是一個安穩(wěn)的江北,而非一個拼得魚死網(wǎng)破、讓江東坐收漁利的爛攤子?!?/p>
“那我黃家就該任人宰割?”黃射不甘道。
“非是任人宰割,而是審時度勢,尋一條生路,乃至復(fù)興之路?!?/p>
黃承彥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
“劉琦初來乍到,根基全無,他雖有名分兵馬,卻無我黃家在此地盤踞十余年所積累的聲望、人脈與故吏網(wǎng)絡(luò)?!?/p>
“劉琦需要我黃家在此地的聲望和人脈來快速穩(wěn)定局勢,而我黃家亦可借他的權(quán)勢,保住家族地位,甚至更進一步。”
“合則兩利,分則兩害!”
“更進一步?”黃射一怔。
“不錯。你可還記得襄陽蔡家?”黃承彥提點道。
“昔日蔡、蒯兩氏,便是因率先投靠景升公(劉表),助其穩(wěn)定荊州,方有今日之顯赫。”
“此乃政治投資!我黃家若能效仿,率先歸附劉琦,助他整合江北,便是雪中送炭?!?/p>
“屆時,我黃家不僅可保無恙,更能借此東風(fēng),重振聲威。”
黃射聞言,神色松動了幾分,但仍有疑慮:“即便要投靠,也需‘投名狀’吧?”
“畢竟空口白話,如何取信于劉琦?況且,若姿態(tài)過低,恐被其看輕,日后也難以抬頭。”
“此事我已有計較?!秉S承彥捋須,眼中精光一閃,“聯(lián)姻?!?/p>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