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在雁城的雪勢慢慢消褪了。
黑夜?jié)u漸過去,天氣晴。
但化雪后的地面更冷,雁城空氣中透著一股砭骨的寒冷。
項易霖在今日收到了兩封離婚起訴書。
一封,是來自于許妍自己的。
一封,是來自于她的委托律師,周述。
今天注定是不太尋常的一天。
因為他還收到了一份股權(quán)轉(zhuǎn)讓書,來自于許老夫人。
許老夫人把自己名下的百分之十股份自愿轉(zhuǎn)讓給他,有了這股份,項易霖將成為除許父外,許氏最大的股東。
許老夫人給出的話也很簡短。
放過許妍。
放過許嵐。
——和許妍離婚。
——原諒許嵐這一次的莽撞。
冷空氣在本市蔓延,項易霖主動打去了那個電話,低淡道了聲:“母親?!?/p>
那邊的許老夫人靜了幾秒:“我是不是該謝謝你,還肯叫我一聲母親?!?/p>
許老夫人在三天前,都還對項易霖有著高破天的掌控感。
她相信,項易霖就是再有野心,也翻不出任何天。
但就在當(dāng)天下午,許老夫人收到了許氏自己曾培養(yǎng)的三位元老齊齊離職的消息。
這三位,是她用畢生心血培養(yǎng)出來的精兵。
開一間餐廳,不難。
培養(yǎng)一個廚子,卻需要十好幾年的功夫。
項易霖卻能讓他們?nèi)缓脧N子在許氏如今大換血的風(fēng)云里自愿離席,還是在許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做了這樣的一件事。
許老夫人意識到,自己可能低估了這個曾經(jīng)被她視為棋子的男人。這三位元老的離職,不僅僅是對她個人的打擊,更是對許氏根基的一次動搖。
電話那頭,項易霖的聲音依舊平靜,沒有絲毫波瀾。
“您養(yǎng)育我到大,如今,也的確到了該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該休息了?!?/p>
“多說無益,易霖,無論這些年你是怎么看待我的,我對你的培養(yǎng)是真心實意的,如今也沒有鬧到必須魚死網(wǎng)破的階段。”
“如你所說,我該休息了,許氏在你和你父親的帶領(lǐng)下,相信能走得更好?!?/p>
許父就要從美國回來了。
她抓不住的人,只能靠許父了。
“但是如今,我也希望你能放過許嵐和……許妍?!?/p>
許老夫人攥著手機的手慢慢收緊,“之前的恩怨,都過去太久了,是該有一個了斷了。我見過妍妍的那個人,各方面是差了點,但對她是真心的?!?/p>
“你和妍妍也是一同長大的,算她半個哥哥?!?/p>
“她如今已經(jīng)開始了新的生活。做不成夫妻,也沒必要做仇敵,不如放過彼此,好聚好散。”
哥哥?
項易霖凜鎮(zhèn)的神情隱著,幾乎快要笑了。
哥哥?
他曾幾何時,當(dāng)過許妍的哥哥?
什么樣的哥哥?
小時候被她壓在衣櫥里,和那些衣服一同栽倒在昏暗沒有光亮、連氧氣也稀薄的柜子里,被她騎著,手伸到衣服底下,咬著他的肩膀在他肩上做標(biāo)記,喘成那個樣子還不忘含糊著說他是她的,是她的人的哥哥么?
還是懷著他的孩子,因為孕吐神情懨懨,抓著他的胳膊,難受到眼角滲出淚,哼哼唧唧好不委屈叫他親親自己的哥哥?
她被他進入過。
他被她熱切擁有過。
怎么做哥哥。
放過彼此,好聚好散。
除非他死。
但這兩份離婚起訴書拿住了他的命脈。
那個周述和許老夫人密謀的,他不是不知道。
他們那份起訴書里拿著讓他和許妍必須離婚的證據(jù)。
換句話說。
目前。
現(xiàn)在,他們必須離婚了。
-
邱明磊正在會所里忙著裝修,最近營生擴大了好幾倍。
他是個錢多到花不完的二世祖,對賺錢沒興趣,開這個會所就是為了花錢,在無聊的生活里找點樂子。
誰知道他媽的越開越大。
越開越上癮。
竟然給他開出一種責(zé)任感。
真他媽的服了。
邱明磊一邊被迫犧牲掉睡覺時間盯裝修,一邊咬著牙罵罵咧咧的罵,冷不定就聽到員工接了個電話。
然后和前臺說,“哥,730留個包廂,項先生等下有局?!?/p>
項易霖要來,邱明磊挑了挑眉。
好久不見,真想他了。
而且,他還有八卦要聽呢。
項易霖的局到了凌晨三點,等人一散場,邱明磊這個八卦大喇叭都不等收拾,就進去了。
項易霖不在包廂里。
但他的位置上,空著兩個酒瓶。
呦嘿,喝醉了。
讓他猜猜,是為了哪位許家妹妹。
他妹子。
還是嵐妹子。
邱明磊的看笑話時間沒看太久,因為在外面的廊亭看到了項易霖的存在。
他在抽煙,身上的酒味濃烈,渾身散發(fā)著生人勿進的清冷氣場,眉眼深邃,下頜線冷硬。
邱明磊最初也很討厭項易霖。
覺得他就是許妍身邊的一條狗。
許妍小時候簡直就是小公主啊,誰不喜歡,邱明磊也喜歡,是那種喜歡珍珠喜歡鉆石喜歡球鞋的喜歡。
覺得她像一只機靈的雀兒,可愛,俏皮。
討厭的是旁邊杵著條臭臉狗。
后來,后來是怎么改觀的來著?
邱明磊自己都忘了。
項易霖身上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氣質(zhì),連邱明磊這樣的劣童小時候都愿意跟著他混,甚至叫他一聲哥。
他喜歡看許妍和項易霖在一起的感覺。
就像是,太陽在慢慢融化冰塊的感覺,讓待在冰塊身邊的他也感到余溫,暖和,舒適。
到現(xiàn)在為止,邱明磊都覺得項易霖是無辜的,是這場真假千金里較為無辜的那一個禍端,如果真要說錯,就錯在愛財。
不肯舍棄錢,去找許妍。
“如果你在這兒難受是因為許嵐,那我還能陪你喝兩杯,畢竟我哥被洋老外戴綠帽子這事兒整得我臉上也沒光?!?/p>
“但如果是因為許妍,我勸你去洗把臉,醒醒酒。”
邱明磊看著是個什么都不在意的,但實際上是挺關(guān)心許妍的。
他獨生子,小時候就特希望有個妹妹。
真拿許妍當(dāng)自己妹,現(xiàn)在這么多年過去,心底也還是有這個妹子的存在,時常找人去她的醫(yī)院看病,偶爾看她一眼,給自己拍個照片。
也不是為了想干什么,就是想看看許妍。
看看,這個自己曾經(jīng)的妹子。
“讓你放棄許家的財產(chǎn)你不肯,現(xiàn)在又在這兒緬懷許妍,你說你自己是不是賤?”他沒吝嗇自己的毒舌。
項易霖的那支煙點到一半,他的背影匿著,隱著,忽明忽暗。
和外面的天氣一樣,風(fēng)云莫測,看不透猜不穿。
半晌,一句沉斂的嗓音,“我決定和她離婚?!?/p>
邱明磊傻眼了。
“你想通了,肯放過她了?”
項易霖偏過眼,那淡冷,沉寂,蘊含著濃重情緒的眼眸像是海平面,深沉萬分。撣了撣手中的煙灰,煙灰落在地上。
“不?!?/p>
“是換一種方式留住她?!?/p>
……
距離項易霖說的期限,倒計時還有一天。
許妍醫(yī)院還有些遺留下的工作沒處理。
于是,清晨提前了兩個小時去醫(yī)院。
周述把她送到醫(yī)院門口才肯走,打算回去補一個小時的覺,然后再去律所。
許妍無奈,卻也沒轍,和他擺擺手道別,從停車場往醫(yī)院后門走。
停車場很大,這里的車永遠是擁擠滿著的,像一個迷宮宮殿。
許妍將身上的手提挎包向肩上背了背。
驀地,腳步停了下來。
凜凜的微澀寒風(fēng),空氣中好似都還帶著雪融化過的,潮濕的冷潮。
她停下腳步,看向不遠處的那個男人。
風(fēng)吹過,樹葉上殘存的幾片薄雪淅瀝瀝掉下來,在兩人之中落地。
在許妍的印象里,他們已經(jīng)十天沒見。
他依然冷,戾,帶著沉靜的宛如高山傾倒的狂,那身黑色大衣將他的寬肩襯著,他在她不到幾米之外的距離,靜靜看著她。
向她走了一步。
許妍后退了兩步。
項易霖停著,看著她,“就這么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