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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編撰,可不是胡編

    翰林院。李東陽下筆如飛,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鋪滿整個書案,錯落有致,看起來賞心悅目。突然察覺光線變暗,李東陽疑惑地抬起頭,待看清來人,忙放下筆,起身行禮:“學生見過永青侯?!薄吧俣Y少禮?!崩钋嘈呛堑?,“有些日子沒來了,寫到哪兒了?。俊薄盎睾顮?,現(xiàn)在編撰到景泰三年了?!崩顤|陽道,“書案上這些,都是剛寫下的手稿,還未精煉提純,侯爺不妨先過目,看是否有不妥之處?!薄班拧??!崩钋嘧呱锨埃鲋?,逐字逐句審閱……一刻鐘后,他抬起頭,問:“你這些信息都是從哪兒得來的,出處呢?”“一部分來自先帝起居官,更多的是從景泰年間的奏疏,以及先帝施政舉措的存檔,還有……”李青抬手打斷,“我的意思是……你的原文在哪兒?”“在隔壁,由劉編撰他們負責查找,然后學生歸納匯總?!崩顤|陽解釋?!澳愣疾挥谩罩瓎??”“這只是初稿,還要反復確認,然后再一步步精煉?!崩顤|陽解釋道,“之前侯爺看到的都是最終定稿,書案這些只能算是草稿,還有很多道查驗步驟呢;對了,景泰二年已定稿,侯爺要不要過目?”“這個不急?!崩钋嗟?,“你先去把出處原文拿過來我看看?!薄笆牵狼嗪钌缘?。”李東陽一揖,匆匆去了。不多時,他便抱著一大摞書進來,足有三十余本。李東陽將書放在一旁茶桌上,打開一本翻到某一頁,走上前道:“侯爺請看,手稿第27~38行,就來自這里?!崩钋嘟舆^書,與手稿一一比對,一字不差。“你都背誦下來了?”“看過一遍,也就記住了?!崩顤|陽很自然的說?!啊崩钋嗟?,“你把手稿出處原文都找出來,我來比對。”他就還不信了。李東陽拱手稱是,一一找出原文,讓李青比對?!“霑r辰后,李青舒了口氣,五千余字的手稿,竟沒找出一個錯別字,實屬罕見。這記性,簡直無敵了……李青驚嘆,卻也有些不解,“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為何不比對著照抄呢?”“永青侯有所不知,這些書籍很多都是秘而不宣的,借閱有著嚴格的時間限制,其中有很多都是孤本,除非遭到損壞,內(nèi)務府才會刊印新的……”李東陽遲疑著說,“畢竟這是……不能大范圍傳播?!薄皠⑿拮麄兿日页鲋攸c,而后學生看一遍熟記于心,他們再繼續(xù)找……最后再進行排版、歸納、匯總;這樣可以節(jié)省大量時間?!崩顤|陽道出緣由?!斑@樣??!”李青恍然。一直以來,他關注的都是國家大事,對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還真不了解。聽李東陽這么一說,才明白編撰實錄還真沒自己想的那么輕松。不過這次來,倒讓他又尋到了個人才。oЬr李東陽拱手道:“永青侯若無異議,學生先失陪一下,將這些書送還給劉編撰他們?!薄班拧グ??!崩钋囝h首,他也不急著看實錄了,對這個年輕后生產(chǎn)生了極大興趣。這樣的人才若是得不到重用,實在是大明的損失,不過,也得多考察考察,別是個讀死書的書生……李青暗暗尋思。過了會兒,李東陽從隔壁回來,問:“永青侯是否要審閱,歸納、匯總好的定稿?”李青是審核官,具體能不能定下,要看李青的意見?!澳脕戆伞!崩顤|陽點點頭,走到書柜前,取出鑰匙打開鎖,拿出定稿交給李青,“這是景泰二年的定稿,請侯爺過目?!薄班?。”李青接過,道,“你繼續(xù)忙你的,不用管我。”“是?!崩顤|陽拱了拱手,走到書案前坐下,繼續(xù)默寫。起初,他還有些拘謹,但見李青只是安靜看稿,漸漸也放松下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這是李青第一次參與明實錄的編撰工作,他十分認真,怕辜負了朱祁鈺。實錄記載著皇帝的一生,實在太長了,所以追求言簡意賅,用最簡短的文字,以便書寫更多的內(nèi)容。不是心疼紙張,而是若都用大白話,至少得上千萬字,誰也看不完。饒是如此,明實錄也基本沒多少人通讀,包括李青,因為涵蓋的內(nèi)容實在太龐雜了。除了仁宗實錄,其他…包括太祖、太宗實錄,他都沒看全。就說眼下這景泰二年的內(nèi)容,林林總總足有六七萬字,這還都是以文言敘事記載,且只記載事實,不記前因后果。幸虧李青大多都經(jīng)歷過,不然他都看不懂,即便如此,他看得也很吃力。足足看了一個半時辰,李青才總算看完,他閉上眼睛,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然后走到李東陽對面坐下。提筆蘸墨,在紙張上寫下大事件的因果關系,以及中宗朱祁鈺的應對態(tài)度,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飽滿?!斑@些,在最終版加進去?!崩顤|陽接過,大致看了一遍,遲疑道:“恕學生斗膽,侯爺能保證這些都是……真實的?”“當然,這都是我親身經(jīng)歷,親眼所見?!崩顤|陽訕訕道:“學生的意思是……可有出處?”“有啊,我寫的??!”李青很自然的說?!啊崩顤|陽糾結(jié),作為一個有節(jié)操的史官,編撰實錄要秉承著認真、嚴謹?shù)膽B(tài)度,而不是……李青寫什么,他就都編進去。編撰,可不是胡編。盡管李青身居高位,但他的話,并不足以代表絕對事實。“你不必懷疑,我寫的都是真的?!崩钋嗾f。李東陽很想來一句:你怎么證明?但這話他又不好出口,只得硬著頭皮道:“侯爺,這些除您之外,可還有人能證實?”“這個……”李青尬住。還真沒有!見李東陽一臉為難,李青也不想強迫于他,畢竟這是史書,人家這態(tài)度是值得肯定的,于是道:“這樣吧,這稿子我拿去讓皇上過目,他若同意,你再加進去,如何?”李東陽緩緩點頭:“如此……就麻煩侯爺了?!逼鋵?,他更想記載有文獻佐證的東西,那樣才有公信力,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需要一定妥協(xié)。李青收起自己寫下的手稿,問:“聽你口音,也是順天本地人吧?”“學生祖籍胡廣茶陵,因家族世代行伍,故在順天生活?!崩顤|陽解釋說。他心里泛起了嘀咕:這位侯爺問這個干嘛?李青微微頷首,感興趣道:“聽劉健叫你神童,不僅是因為你記性好吧?”“呃…是?!崩顤|陽隱隱察覺出,這位老侯爺似是有意栽培,當下也不在藏拙,矜持的說,“學生自幼好讀書,多少有些名氣,八歲時被特招入順天府學,說來慚愧,景泰十三年才中舉,景泰十五年才中二甲進士第一,授庶吉士?!崩钋啵骸啊蹦氵@要還慚愧,別人還活不活了。多少人胡子都白了,還在為中舉發(fā)愁,你這還沒及冠呢,就中進士,授庶吉士;簡直是學霸中的學霸好不好?太凡爾賽了……李青強忍著翻白眼兒的沖動,點頭道:“不愧是神童,李神童平時都喜歡看什么書?”李東陽尷尬笑笑,似是不太適應李青這么稱呼他,回道:“學生涉獵龐雜,歷朝歷代的書都有看過,嗯…最喜歡三國?!薄斑@么巧?”李青笑道,“本侯也喜歡看三國,你對……”他忽的住口,醒悟他喜歡看的三國,跟人家喜歡看的不是一碼事。一個是演義,一個是史料,完全不在一個頻道。若是來一句:你對關羽溫酒斬華雄怎么看?估計李東陽都不知該如何應對。李青岔開話題,轉(zhuǎn)而聊起了其他,話題大方向往朝政上引導。他絲毫不掩飾欣賞之意。李東陽被冠以神童,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立即拿出不亞于當初科考的態(tài)度,成題破題……一番暢聊,李青對李東陽愈發(fā)中意。盡管李東陽有些過于理想主義,但這是因為他還沒踏入廟堂,且李青也喜歡這種有理想主義的人。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zhì),畢竟……大明從來不缺官僚主義的人??磳嶄浻昧颂?,沒聊多大一會兒,便已臨近傍晚,李青起身道:“就不耽誤你忙了,至于實錄內(nèi)容……我回去先皇上過目?!崩顤|陽起身,拱手道:“永青侯慢走?!贝钋嗌碛跋г谝暰€,他才回到書案前坐下,自語道:“莫不是…因為我也姓李,永青侯才另眼相待?”兩人并無交集,李東陽也只能這么想了,在他看來,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不過他卻忽略了,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運氣。且也有伯樂,但前提是,得是千里馬。~“劉健、李東陽……這倆人都還不錯?!崩钋噍p聲自語,“李東陽要更好些,但他年齡太小,還得熬一下資歷,嗯…劉健已三十多歲,待實錄編撰好,倒是可以跟皇帝說說,借此提拔一下?!崩钋嗍娣乜吭谝伪成希哉Z道:“還是得多發(fā)現(xiàn)一些人才,雖說是金子總會發(fā)光,但提前發(fā)現(xiàn),也能提前發(fā)光?!?看完記得收藏書簽方便下次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