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fēng)習(xí)習(xí)，春來花香。

　　商如意坐在窗邊，看著窗外蔚藍(lán)的天空，不時有卷著花香的風(fēng)吹過，若是在平時，這樣的風(fēng)景，這樣的天氣，已經(jīng)會令人心中暢然。

　　可現(xiàn)在，她的心上卻像壓了一塊大石頭，而且，這塊大石頭一天比一天沉重。

　　自從這一天的不快之后，接連兩天，楚旸都沒有再來找過她。

　　其實(shí)，她也并不認(rèn)為自己有必要每天陪著他，雖然楚旸說自己將她找來就是為了陪著他賞美景，可這樣的美景，卻不是她這種人能真正放下心結(jié)去欣賞的。

　　更何況——

　　正當(dāng)她凝神沉思的時候，兩個宮女捧著茶和糕點(diǎn)往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小聲說著什么。

　　“你說的是真的？”

　　“誰騙你？”

　　“陛下真的在大殿上就把人給殺了？以前可從來沒有過啊。”

　　“我親耳聽到的，聽說，大臣們都在求情，可陛下完全不聽呢?！?br>
　　兩人一走過來，正好看見商如意坐在窗邊，頓時愣了一下，忙俯身行禮，商如意蹙著眉看著他們：“你們剛剛說什么？誰被殺了？陛下又做了什么？”

　　兩個宮女面面相覷，也不敢撒謊，其中一個只能小心翼翼的說道：“奴婢是剛剛聽到舊宮守衛(wèi)說的，今天陛下總算上早朝了，可是，好像有幾位大人又說了陛下不愛聽的話，陛下當(dāng)場就讓人——把他們都砍了?！?br>
　　“……！”

　　商如意的心都揪緊了。

　　皇帝，當(dāng)堂殺人！

　　雖然這些日子，她已經(jīng)看出來楚旸那種平靜愉悅下隱藏的瘋狂，而且，他越是耗費(fèi)民力，越是生活奢靡，那種瘋狂的程度就越甚，他就好像一個明明已經(jīng)在往懸崖邊走的人，此刻不僅不停步，反倒在加快速度的前行。

　　可是，在朝會上殺人，這簡直是瘋了！

　　商如意想了想，又問道：“那，現(xiàn)在呢？”

　　那個宮女道：“聽說，大臣們都散了，可陛下還在大殿上，關(guān)閉門窗，不準(zhǔn)任何人進(jìn)去，玉公公他們都在外頭干著急呢?！?br>
　　“……”

　　商如意想了想，說道：“我過去看看，你們不要亂跑。”

　　說完，她便匆匆走了。

　　因?yàn)樯弦淮我姷匠虡虻臅r候已經(jīng)知道路該怎么走，所以商如意很快便沿著那條長廊到達(dá)了大殿前廣場的一側(cè)，剛走到廣場上，就聽見前方嘩啦啦的水流聲，抬頭一看，是大殿之上有幾個小太監(jiān)正拿著水桶潑水清洗地面。

　　那些水沿著丹陛和臺階慢慢流淌下來，卷起一層一層的血浪。

　　商如意走進(jìn)一看，不由得手足冰冷。

　　那些清洗過地面的水，竟然都染得血紅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提著裙擺慢慢的往上走，雖然走得很小心，可腳上穿的畢竟是精美的織羽步仙鞋，不一會兒就被流淌下來的血水染紅。

　　她也總算登上了大殿，這才看到，這里果然大門緊閉，而玉公公正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心急如焚的站在外面，不敢進(jìn)去，又不敢退開。

　　正頭疼的時候，轉(zhuǎn)頭看到商如意，立刻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夫人，你來了？”

　　商如意輕聲說道：“我聽他們說，這邊出了事，所以過來看看。”

　　“嗨……”

　　玉公公長嘆了口氣，也壓低聲音說道：“今天，又有幾個州縣發(fā)來急報?！?br>
　　商如意幾乎不用問也能猜到：“又有人造反？”

　　玉公公點(diǎn)點(diǎn)頭，接著又壓低聲音在她耳旁道：“若是小股的叛軍，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金城府校尉薛獻(xiàn)斬殺縣令林孝宜，起兵造反。這個人，他可不簡單哪。”

　　薛獻(xiàn)……

　　商如意倒是聽說過這個人，也是出身河?xùn)|名門，容貌偉岸，武藝高強(qiáng)，家資豐厚而且為人豪爽仗義疏財，結(jié)交了不少豪杰。雖然官聲不太好，可實(shí)力卻很強(qiáng)，也的確不是個久居人下的人。

　　如今，連他也起兵造反。

　　“更要命的是，”

　　玉公公的聲音更低了一些，哪怕門窗緊閉，他似乎也害怕自己的話傳到大殿中的人的耳中，引來殺身之禍：“這個薛獻(xiàn)起兵之后，前往歸附者不計(jì)其數(shù)，短短半個月就聚集了十?dāng)?shù)萬的人馬。如今，他們已經(jīng)打敗了前往平叛的皇甫定將軍，盡據(jù)隴西之地?？礃幼?，下一步，是要往關(guān)中走了?！?br>
　　“什么？”

　　商如意睜大雙眼：“你是說，薛獻(xiàn)想要拿下大興城？！”

　　玉公公點(diǎn)點(diǎn)頭。

　　商如意又倒抽了一口冷氣。

　　大興城，雖然從楚旸登基之后便另設(shè)東都而被閑置，但那畢竟是大業(yè)王朝的首府，東都失陷，還只是一座城池的得失，但大興城若被攻陷，那在大業(yè)王朝百姓心中的存在，就徹底被摧毀了！

　　商如意急忙問道：“那，陛下有什么打算？”

　　“陛下……”

　　玉公公先是苦著臉，接著又恨恨道：“陛下問下面的人，戰(zhàn)事到底是真是假，結(jié)果，有些人竟然說，這些奏報是故意夸大叛軍的實(shí)力和局勢的兇險，想要以此換取軍功。”

　　商如意一聽眉頭就擰了起來。

　　雖然玉公公沒有明說，但她多少也明白，這個“有些人”，肯定是王紹及無疑。

　　她問道：“然后呢？”

　　玉公公道：“然后，陛下就信了。兵部侍郎，鴻臚寺少卿，還有幾個大人據(jù)理力爭，希望陛下能趕緊回援大興城，可陛下不但不聽，還——”

　　后面的話，他已經(jīng)說不下去，只嘆息著，看向了不遠(yuǎn)處的地面。

　　那里的血紅，格外的深，也格外的刺眼。

　　商如意幾乎已經(jīng)能想象得到，那幾位大人是如何被拖出大殿，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斬殺示警的，他們的血，就這么被沖刷下去。所謂忠臣之血，三年化碧，可他們的血卻化不了碧，在皇帝的眼中，那不過是一灘灘的血污罷了。

　　商如意長嘆了一聲。

　　就在這時，他們面前那大門突然哐啷一陣響，兩個人都驚了一下，轉(zhuǎn)頭一看，只見殿門慢慢的打開，楚旸那清瘦又俊逸的輪廓從大殿內(nèi)陰暗的光線中慢慢的突顯清晰起來。

　　他竟然自己出來了！

　　這一下，殿外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尤其是剛剛還在說話的玉公公和商如意，兩個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其他那些拿著水桶沖地的小太監(jiān)也紛紛跪倒在血水中。

　　“陛下！”

　　“皇上萬歲！”

　　商如意跪在大殿外，聽著頭頂沉重的呼吸聲音，然后，看到眼前衣擺滾動，那雙潔白的織羽步仙鞋又一次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甚至能感覺到，那雙細(xì)長的鳳目正在凝神的看著自己。

　　商如意一時間手腳都有些發(fā)麻。

　　剛剛他們談?wù)摰脑?，楚旸聽到了嗎？

　　會不會，也像對那幾個大臣一樣對著他們發(fā)怒，甚至治罪？

　　就在她緊張得呼吸都窒住了，突然，楚旸一俯身，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了起來。

　　“……？！”

　　商如意一驚，有些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他。

　　這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有些發(fā)紅的眼睛——那雙細(xì)長鳳目此刻正閃爍著一種幾乎沸騰的光芒，好像隨時會有火焰燃起。

　　楚旸對著她一笑，道：“你來得正好?！?br>
　　“……什么？”

　　“朕剛剛想到了一件事，明天的寒食節(jié)，還是不能就這么過了，我們應(yīng)該把整個江都宮都布置起來，不止是內(nèi)宮，還有光明大殿，這里的一切，都應(yīng)該裝飾成朕想要的樣子?！?br>
　　“……”

　　“這樣，我們就能好好的踏青賞春，這才是春天該有的樣子。”

　　“……”

　　“朕現(xiàn)在就讓他們?nèi)マk，一定要在今夜之前做好一切！”

　　他越說越急，商如意甚至能感覺到，他抓著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在不停的顫抖，好像是因?yàn)榕d奮，也有可能，是害怕。

　　又或者，二者皆有。

　　他是在用那種奢靡的生活，安撫自己狂躁不安的內(nèi)心。

　　天下，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他根本無力挽回，但以他不可一世的驕傲又不能承認(rèn)，更不能面對自己的失敗。

　　所以，他要成功，他要眼前的“成功”。

　　眼看著他上前一步，就要對著下面下旨的時候，商如意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他抓著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陛下！”

　　楚旸一怔，回頭看向她。

　　看向她，又看向她抓著自己手的那只手，那纖纖如玉的指頭因?yàn)檫^分的緊張而有些痙攣，可肌膚相貼的感覺，仍然令他心神一蕩。

　　這，似乎是他二人第一次——她主動的牽他的手。

　　楚旸一時間心跳得厲害，原本就克制不住自己狂躁的心情，在這一刻更有些激蕩，他的眼睛幾乎發(fā)紅，轉(zhuǎn)過身來面對她，吐息滾燙，帶著一點(diǎn)不可抑制的情緒：“你——”

　　商如意道：“我有話，想跟陛下說?！?br>
　　楚旸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你說。”

　　商如意看看他，又看了看周圍那些跪在血水中瑟瑟發(fā)抖的人，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們，進(jìn)大殿中說，好嗎？”

　　“……”

　　楚旸也看了她一會兒，臉上的笑意在周圍蒸騰而起的血腥氣中，反倒顯現(xiàn)出一種單純的孩子氣，他點(diǎn)點(diǎn)頭：“好。”

　　說完，便拉著商如意的手，轉(zhuǎn)身進(jìn)了大殿。

　　沉重的殿門，又一次關(guān)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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