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走了許久，加之臨近過年街上多起來的百姓們，馬車走的并不算快，一個(gè)時(shí)辰左右才到留安街。

　　“夫人，前頭路窄些，需得下來走路?！迸嵛鲙X的聲音在外響起。

　　趙瑾應(yīng)了聲是，回頭對(duì)裴羨道：“將帷帽戴上。”

　　大齊禮教嚴(yán)苛，對(duì)未嫁女子卻也未喪心病狂到上街也需要避嫌的程度，不過以防萬一，趙瑾還是叫裴羨戴上了帷帽。

　　裴羨很聽話，立時(shí)便戴上了。

　　趙瑾順著挑開的車簾正欲下去，卻見裴西嶺正站在一側(cè)向她伸出手，被擠去位置的惜夏面無表情的站在后頭。

　　趙瑾頓了一下，還是搭上他的手下了馬車。

　　裴承州不知意會(huì)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也擠開準(zhǔn)備上前的惜夏，小心扶著裴羨下馬車。

　　裴承允默默站在一旁，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

　　叫車夫帶著馬車在這里候著，一家人往街里頭走去。

　　“這里……”最先震驚的是裴承州。

　　眼前的街道與他平日所見完全不同，房屋破舊，是肉眼可見的狹小，來往百姓身著灰撲撲的舊衣，還有不少打著補(bǔ)丁的，青石板鋪成的路上也不甚干凈，泥土、油紙、破布等各種各樣的東西零零散散落在地上，得不到路過百姓的半分目光，仿佛司空見慣。

　　從前只聽過留安街這個(gè)地方，他卻從未踏足過。

　　自幼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公子，所見所聞莫不名貴非凡，來往交好之人莫不干凈體面，便是從書上以及父親先生口中知曉民生疾苦，卻從未親眼見過，所謂苦難，在他心中從來只是個(gè)固有的概念。

　　裴承允一向淡定的神色也有些變化。

　　最沉得住氣的反而是裴羨。

　　自幼長于甄家，她是最能體會(huì)一兩碎銀難倒英雄漢的人，這樣的景象于她而言也并不陌生。

　　裴西嶺沒有說話，帶著他們一直向里走去。

　　裴承州幾人不知他用意何在，只能默默跟上。

　　許是年關(guān)將至，路邊百姓們臉上多是洋溢著歡快的笑容，這破舊窄小的地方絲毫未損他們的喜悅，連路邊房屋窗上都貼著大大的福，屋檐上掛著喜慶的紅燈籠。

　　趙瑾也不由四處看著。

　　許是他們一行人衣著陣勢(shì)太出眾，來往間的人都忍不住頻頻瞧著他們。

　　正在這時(shí)，一個(gè)老伯抱著好幾個(gè)五成新的木盒迎面走來，許是東西太重的緣故，他走的并不算穩(wěn)，見到裴西嶺這一行人明顯非富即貴，更是不敢靠近，只貼著路邊想快速走過。

　　誰料越小心越容易出紕漏，他腳下一個(gè)不穩(wěn)，最頂上兩個(gè)木盒很快就掉了下去，摔在地上破了開來，露出里頭一些明顯小姑娘用的頭花頭繩等物，質(zhì)地算不得多好，勝在漂亮小巧些，明顯是過年給小輩準(zhǔn)備的禮物。

　　“老伯小心?！迸岢兄蓦x得最近，忙扶穩(wěn)他。

　　“使不得使不得……”那老伯又看了一眼他的衣裳，忙就要掙扎開來，“小人身上灰塵不少，莫要弄臟了貴人的衣裳?！?br>
　　“那礙著什么事兒?！迸岢兄菡f完，順手幫他將手上的木盒扶穩(wěn)。

　　裴承允默不作聲地俯身將頭花撿起，輕輕放在被摔爛的木盒里，遞給身邊的小廝：“這盒子破損，東西放在里頭恐又要掉，老伯家住哪里，叫我這小廝幫你送回去吧?！?br>
　　老伯受寵若驚，連連道謝，但也沒應(yīng)承：“小人家就在前頭，幾步路就到，不勞煩貴人掛心。”

　　“無礙?！迸岢性蕼芈曢_口。

　　那小廝也機(jī)靈，忙一手抱著木盒，一手?jǐn)v著老伯就準(zhǔn)備離開。

　　老伯拒絕不了，便連連道謝，臉上的笑意都濃了許多。

　　裴承州長嘆一口氣，似乎頹唐了些。

　　裴羨默默摸了摸手上精致的玉鐲，整個(gè)人周身氣息無端低沉許多。

　　“羨兒？”趙瑾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裴羨搖了搖頭，又頓了片刻，這才道：“我從前也是如此，那時(shí)每日能多吃一個(gè)餅子就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過年也很好，鄰家嬸子會(huì)將她家女兒不穿的舊衣裳給我，大哥也會(huì)從鎮(zhèn)上帶給我漂亮的頭繩，便是最簡單的樣式也足夠我歡喜……如今我日日錦衣華服，名貴首飾不重樣的戴，卻忘了還有多少與我從前一樣，我竟也絲毫沒想過為他們做些什么，實(shí)在忘本。”

　　趙瑾笑了笑：“你能想到這里，便不算晚?！?br>
　　說到底，造成這一切的源頭并非裴羨，她能想到這里，是她善心所在。

　　這是好事。

　　裴羨點(diǎn)點(diǎn)頭，人卻沉默了不少，似乎在思慮著什么。

　　留安街處處洋溢著過年的歡快喜悅，雙胞胎和裴羨卻笑不出來了。

　　直到七拐八彎后走到盡頭，眼前陡然出現(xiàn)一片空地，不少孩童們?cè)谒烈馔嫠?，空地之后，是一排排簡陋而干凈整齊的房屋，有年輕婦人在門前忙著貼對(duì)聯(lián)，有垂暮老人坐在門前笑看著玩鬧的孩子們，也有中年男子們?cè)谔羲巢瘛?br>
　　“侯爺來啦——”

　　一個(gè)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看見他們一行人，尤其是為首的裴西嶺眼前一亮，忙沖著后頭喊著。

　　隨著她話音落下，那些老人婦人和中年男子們也紛紛面帶喜色地快步迎了過來。

　　見狀，趙瑾眼中閃過驚訝。

　　縱然知道這里是裴西嶺部分舊部所在，卻不曾想幾乎人人都認(rèn)得他，連個(gè)小姑娘都能一眼認(rèn)出他。

　　雙胞胎和裴羨也是一臉詫異。

　　“屬下拜見侯爺?！睘槭椎闹心昴腥吮辛艘粋€(gè)軍禮。

　　趙瑾這才注意到他右腳似乎有些跛。

　　不止他，這里的老人婦人們還好，男子卻大多身體有異，跛腳的、少了胳膊的、沒了一直眼睛或耳朵的……

　　一時(shí)間，她心中酸澀復(fù)雜。

　　這都是上過戰(zhàn)場(chǎng)的將士，真真正正為國為民付出過一切的。

　　“屬下吳致，見過夫人，見過郡主、世子和三公子?！彪S著他一一道明身份，后頭的人也紛紛行禮。

　　“不必多禮?！迸嵛鲙X親手扶起他，在他肩上拍了拍，“恢復(fù)的不錯(cuò)。”

　　吳致憨厚一笑：“在自家輕松悠閑，傷可不就好得快了么！”

　　說罷，他忙道：“侯爺里面請(qǐng)，咱們都備好菜，就等您了。”

　　趙瑾意外地看了裴西嶺一眼，后者解釋道：“我每年過年都會(huì)來?！?br>
　　“正是的，侯爺大善，一直惦記著咱們，每年都要親自來瞧瞧才放心?！焙箢^一人笑的見牙不見眼，“咱們本也想請(qǐng)夫人一同來，又恐寒舍慢待了夫人，故而一直未敢……那叫什么來著？哦對(duì)，下帖子！”他一拍腦袋，爽朗一笑，“今兒可算整齊了！”

　　他話落就被重重拍了一下，吳致忙道：“他沒腦子慣了，夫人勿怪，屬下們沒有絲毫怨怪之意，侯爺對(duì)屬下們恩重如山，屬下們感激不及，赴湯蹈火也絕無二話的?！?br>
　　趙瑾失笑：“你們都是我大齊英勇兒郎，保家衛(wèi)國浴血奮戰(zhàn)，我感激你們都來不及呢。”

　　“就是么，夫人何等胸懷，就你瞎操心，再說我哪有怨怪夫人的意思，這不是高興么……”后頭那人大咧咧開口。

　　吳致忙笑道：“侯爺夫人快里面請(qǐng)，外頭且冷呢?！?br>
　　“對(duì)對(duì)，夫人快請(qǐng)——”后頭人也紛紛道。

　　人人臉上都溢著喜悅，趙瑾自穿來這里之后，還從未遇到過這么多人的真心笑容相待，她臉上笑容也不由真切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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