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若有所思，“原來如此，你從一開始就在計劃蠻兒為女王，健兒不過是個過渡，你假借漁州戰(zhàn)事，成全蠻兒上位掌兵，推翻曹垣，推子健上位，占據(jù)東西兩境，只需主戰(zhàn)場一戰(zhàn)擊潰本王，便可促使兩者從容掌權(quán)，如此，不需要如夏國般攻城略地，不需要遍地烽火，魏國終將因蠻兒逐步成為你囊中之物。”江凡道：“岳丈明見，小婿并不否認，雖說當初并無這等想法，但時也勢也，如今確實此意?！蔽和鯋灪咭宦暎骸罢媸歉蚁敫腋?！這可是五霸主之一，堂堂五百年大魏，你真有把握？你就知道本王會選擇一戰(zhàn)定輸贏？”江凡有些慨然：“沒把握，也不知道，所以，要促成這一步，而要促成，終歸要有所犧牲，夏國之戰(zhàn)，就是讓您做出決定的根源。”魏王嘆口氣：“的確，不能集中兵力一戰(zhàn)定輸贏，反倒會被你層層推進，各個擊破，你為本王樹立了參照，我只能走上這條路?！苯埠鋈徽J真道：“但我現(xiàn)在覺得，好似您還有一個理由。”魏王看看他：“說說看。”江凡沉思一下，眼神有些期待：“岳丈……您是否在曹垣敗落之時，就已經(jīng)在思考以后？”魏王虎目一閃：“垣兒身死，魏國只剩下蠻兒和健兒，我當然要選擇唯一男丁。但我大魏，從不怯戰(zhàn)，本王希望健兒和你戰(zhàn)斗到底?？上?，健兒仿佛被你說服了，我始終不明白，你到底如何征服了他，本王用盡心血，也沒能讓他對王位感興趣，他卻為了成全你，毅然決然謀算本王，我這個親爹。只因你剛才說的那些大義嗎？我承認健兒有很重的文人做派，但還不至于如此?！薄暗?，不會拿一個魏國來求證，半點可能也沒有。”魏王卻盯著他：“你做事，何曾如此絕對？”江凡不由一怔：“岳丈……”魏王忽然坐直了身體，閉上了雙眼。過了很久，他猛然虎目睜開，“江凡，你可知魏武否？”江凡愣了下，旋即點點頭：“岳丈之祖，五國之雄，一步之遙便可主宰天下之豪雄。”魏王頷首：“先祖擁兵百萬，征戰(zhàn)四方，縱橫一世無敵，甚至登上泰岳貫日峰，挾天子令諸侯，距離那個位子，只差了半步。但你可知，他為何沒有邁出？”江凡心頭微動：“愿聞其詳。”魏王目光幽深，似乎滿是感慨：“天下皆視我祖為賊，可有誰知道，家祖起初只是想要盡忠報國，求匡扶周室，平定天下。然而，懷揣如此夢想，自然要行梟雄之事，久而久之，終為天下唾罵。家祖每每輾轉(zhuǎn)反側(cè)，深夜也曾痛哭流涕，卻終是發(fā)現(xiàn)，這大周，扶不動了，可惜他不是你，未能找到病根所在，故此……”魏王緩緩道：“那一日，他終于決定面見安宗，他想要問問，是不是真的要改朝換代才能另開新天。”他在說一個不算很久遠的歷史傳奇，江凡沒有打斷，靜靜聽著，他知道，一切必然和魏王今日作為有巨大關(guān)聯(lián)?！澳且蝗眨茸娓吖诰R帶，手提七星寶刀，覲見安宗陛下，依大周禮三跪九叩，鄭重問曰，孤既已為曹賊，何苦不登頂？青史可易筆而書，三代之后，吾換美名，曹氏為皇，萬象更新。可行否？”他頓了下，繼續(xù)道：“安宗那日，只是淡淡一笑，反問家祖一句，欲為之，當知之，武王可知，何以為人皇？”江凡心頭一震，這句話，當初平皇就問過自己。他很想知道，安宗這位最隱忍的人皇到底會說些什么?！凹易娉了剂季茫鹪?，似君即為人皇。不想安宗竟然搖頭，錯，朕不是了，人皇者，人道至尊，代表蒼茫眾生，當與天地齊平，奈何，自從朕上了貫日峰，就自降為天子，成了天的兒子，還談什么人皇，朕不配了啊?！苯泊糇。f萬沒想到安宗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啊侨?，家祖表情或與你一樣，迷惑不解。后，安宗告知家祖，若人皇當與天地齊平，那么，你可知道人皇該擔當何等責任？”江凡心緒開始泛起波濤，隱約中，他已經(jīng)明白了，安宗要告訴魏武的是什么，這責任和擔當?shù)降兹绾纬林?。魏王虎目逼視著他：“安宗云，?zhàn)天斗地，只為眾生自由。而你可知，這天是什么天，這地又是什么地？”江凡手指微微顫抖：“天，可為蒼天，可為黃天，可為天道，眾生欲破迷障，欲求新知，當超脫之……”“確然如此，然則……”魏王看著他的眼睛：“你的目光告訴我，不止如此?！苯猜溃骸疤斓夭蝗?，以萬物為芻狗，是為天道公平……”“然則，這天道被代表了?！彼⒅?，一字一句道：“天外天。”江凡輕輕吁出一口氣，果然如此，這就是安宗要告訴魏武的，你想上去，就要擔當這個責任，你要打破天外天枷鎖，帶領(lǐng)眾生自由，可你，能做到嗎？魏王緩緩道：“安宗問，你愿意去做，但你能做到嗎？他在家祖的震撼中，姜述了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縱貫五千年，從第一代人皇開始，講述到當今天下。他讓先祖傾聽并思考。他說，你都不知道大周的根本問題所在，也不過重新建立一個大周罷了，天地換不了新顏，若有一日，你能告訴朕人間路在何方，禪位于你又當如何？甚至朕可以項上人頭送你一程。至此，家祖沉默……”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那緩慢卻沉重的呼吸聲，一起一伏。“……那日之后，家祖下山，于靜室之中枯坐三日，水米未進。第四日，家祖一紙軍令，大軍離開貫日峰，駐扎魏土，從此留下家訓(xùn)，不悟人間道，不再登皇庭。”一段驚心動魄，扣人心弦的秘辛，在魏王口中娓娓道來，其間卻充斥著多少情懷大義，多少跌宕起伏。江凡聽罷良久依然心懷激蕩，“昔年魏武被千夫所指，擁兵自重，挾天子令諸侯，殊不知，竟有一顆周公之心，讓人感慨萬千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