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常及時接住冥王扔過去的文件夾，顫顫拉著黑無常縮到角落里去。
冥王剜了倆二哈一眼，接著繼續(xù)忙著審閱地府公文。
“就算你是本王的、獨(dú)生女，別的事本王都可以寵著你，縱著你，這種有風(fēng)險的事，本王不能依你?！?/p>
“父王，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蔽也灰啦火埖乩p他，筆桿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還像小時候那樣在他面前不達(dá)目的不罷休……
聽見‘小孩子’三個字，冥王筆下一頓。
鋼筆墨汁在雪白的A4紙上洇開了一團(tuán)污痕。
“泉兒?！?/p>
他喚得很柔。
我昂頭：“??？”
他偏頭看我，眸子暗紅的底色深沉卻攜著三分暖意，滿目內(nèi)疚的憐愛問我：“你恨父王嗎？”
我頓了頓，不理解地迷茫反問：“父王，何出此言？”
他抬手，溫柔地?fù)崃藫嵛夷X袋，
“當(dāng)年，若本王堅(jiān)持將他的元神取來為你續(xù)命，你便不會死……泉兒，當(dāng)年，父王舍棄了你?！?/p>
他說這話時，眸上凝出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撫我腦袋的手也微微顫抖。
我還以為他又有別的事瞞著我呢！
乖乖往他身邊趴了些，我搖頭淡定道：
“父王你想多了，那怎么能算是你舍棄了我呢？當(dāng)年你尊重我的選擇，還在我最難熬的時候，不遺余力地為我止痛，陪我走完神仙生涯的最后一程，爹爹，我其實(shí)很感激你?！?/p>
提及當(dāng)年那段難熬的時光，我也不禁濕了眼眶，抓住他的手傷感呢喃：
“我是你帶來這個世間的，后來，也是你送我走……我知道，你心里比任何人都不好受。
黃泉不孝，得爹爹辛苦栽培那么多年，卻沒能有機(jī)會為爹爹爭光，繼任黃泉之主一千六百三十二年，無甚功績。
黃泉命短，來這世上走一遭，除了阿九，便只有爹爹一個親人。
生前未能報爹爹養(yǎng)育大恩，死了還要讓爹爹承受失女之痛，爹爹的恩情，黃泉此生此世都難以報答了?！?/p>
“泉兒……”
“我從被天道擇中，選為第二任黃泉之主那日起，便被爹爹帶在身邊教養(yǎng)，爹爹給我澆水，教我化形，我雖不是爹爹的親生女兒，可爹爹疼愛我勝過親女。
小時候，我最喜歡靠在爹爹胳膊上睡覺，爹爹的身邊，總是能讓我很安心。
爹爹寵著我，我打小就是個臭美的仙女，因?yàn)榈矚g打扮我，爹爹隔幾日便會給我買一身很漂亮的衣裙，爹爹還會給我梳頭，我小時候的發(fā)髻都是爹爹親手挽的，雖然挽得并不怎么樣……
我兩百歲就被送去駐守黃泉，最開始什么都不懂，是爹爹手把手教我如何做。
爹爹你知道么，他們都說我性子冷，孤傲得很，外面的仙女都不敢找我玩，其實(shí)我很想告訴她們，我是爹爹的女兒，性子當(dāng)然也隨了爹爹。
我知道，他們斷言我仙壽不長的那一刻，最難過的是爹爹，爹爹也在尋找為我續(xù)命的法子，爹爹讓白旻帝君送我去凡間，是想讓我在凡間，找到那個能給我續(xù)命的人，自行解決。
可我讓爹爹失望了，我對那個人，動了心。
自小，爹爹就教我，天地諸靈，生而平等，不分貴賤，我不想為了自己，剝奪別人生存的權(quán)力，也不想踩著別人的性命，厚顏無恥地活在世上……
黃泉不希望自己的與天同壽，是建立在傷他人性命的基礎(chǔ)上。
那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無怨無悔，相反，我還要感謝爹爹，爹爹了解我，這世上也只有爹爹會無論我做什么事，都全力支持我，尊重我的決定。
爹爹，你知道，無論當(dāng)年我有沒有愛上阿九，我都不會取走阿九的元神。
在生命中的最后那段時光……謝謝爹爹，一直陪在黃泉身邊，讓黃泉不至于那樣孤獨(dú)，黃泉能在爹爹懷里消散……黃泉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有時候，本王也在想，是不是本王當(dāng)年將泉兒教導(dǎo)得太好了……若泉兒肯自私些……”
他心疼地?fù)嶂乙活^烏發(fā)，淺聲哽咽道：
“有些事，本王也是在你從錦國回到冥界后，才知道的。泉兒，本王也有迫不得已的時候，當(dāng)年沒阻攔你，本王，也有私心?！?/p>
“父王的私心，除了黃泉，就是這世間萬靈。父王本就是天選的冥王，只是前些年，父王一直不肯坐上高位，一心只愿默默無聞地造福三界生靈。”
我摟住他的胳膊，歪頭靠在他肩上，闔上雙目：“父王，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黃泉何德何能，能成為父王的女兒?！?/p>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丫頭也學(xué)會嘴甜恭維人了?！?/p>
我悄悄把那粒丸藥藏起來，擔(dān)憂問他：“父王，你到底在陽界經(jīng)歷了什么事，為什么你身上的精神力，那么壓抑？你有喜歡的人了？”
他頓了下，沉默很久，方點(diǎn)頭：“嗯。”
靜了靜，又和我沉聲說：“可我辜負(fù)了她?！?/p>
我趴在他胳膊上輕輕道：“辜負(fù)了，就想辦法補(bǔ)償唄。有誤會，就說開……只要父王你還不想放棄，還有機(jī)會，你就去爭取。說不準(zhǔn)，她也沒有忘掉你呢?！?/p>
冥王揉了揉太陽穴，疲倦道：“沒機(jī)會了，她應(yīng)是對本王恨之入骨?！?/p>
“有這么嚴(yán)重？”他這么一說我就更好奇了，手蠢蠢欲動地攀上他胳膊：“父王，你給我看看唄，身為女孩，我可以為你提供更加直觀的建議！我可以做你的軍師！”
他拿我沒辦法地推開我湊上去的腦門子：“泉兒，不要鬧?！?/p>
“你就給我看看嘛，父王你都單身這么多年了，你不急我急??！父王你放心，能不能再續(xù)前緣，只需要你閨女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說話間我已經(jīng)沒良心地悄然破了他的封印，從他抽屜里隔空取來了那塊懷表，施法利用照片喚出那姑娘的記憶——
火紅色靈光在虛空迅速織出了一面水鏡。
鏡中世界大雨瓢潑，一名十來歲的小姑娘正瑟瑟發(fā)抖地縮在門口，摟著自己的雙膝小聲抽噎。
背后是緊閉的房門。
“為什么突然這么討厭我，不是說好了等我長大就娶我嗎……”
“臭阿珩，討厭你！”
“讓我進(jìn)去好不好，冷……”
女孩被凍得沒有力氣，霜白的兩瓣唇止不住地顫抖，被雨水澆透了全身衣裳，哆嗦著窩在門口坐了一夜。
這是，把人家小女孩關(guān)在門外了？
“父王你糊涂啊……”
但讓我們?nèi)f萬沒想到的是，后面還有更糊涂的。
許是后面浮現(xiàn)出的那段回憶對人家造成的陰影比較大，因此水鏡汲取對方記憶時，驀然四面八方升騰出無數(shù)繚繞陰寒的黑氣，怨念滔天——
那是個陰冷潮濕的山洞，女孩被幾個小混混男生推搡進(jìn)去，摔倒在石洞里。
“你們干什么，讓開！別碰我！”
“聽說，你敢勾引我妹妹的男朋友？”
領(lǐng)頭的小混混掏出一把匕首，俯身，驟然將匕首貼在了女孩的俏麗面容上，沉聲恐嚇：
“記住了小賤人，穆家那小子是我妹妹的人，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算你是他老婆，你也得乖乖把他讓出來?！?/p>
女孩驚恐得不停往后退，直到背部撞上凹凸不平的粗糙石壁，才被迫停下，哭著顫聲沖對方吼道：
“我沒有和她搶人……阿珩很快就來找我了，你們滾啊，滾啊！”
可領(lǐng)頭的小混混卻將刀移到了她的脖子上：“穆家那個病秧子不會來了，他把你交給我們了！你沒想到吧，那個病秧子嫌你煩，總糾纏他，就讓我們來給你漲漲記性！”
“兄弟們，把她抓住，先從哪里下手呢？既然這么喜歡搶東西，那就先從這雙爪子下手，把你的手跺掉，看你以后還敢不敢不自量力了！”
“放開我，放開我，啊——”
凄厲的慘叫頓時回蕩在整個昏暗潮濕的山洞內(nèi)，止不住的鮮血瞬間涌出女孩的手腕，染紅女孩的裙擺……
白無常驚得撲過來，錯愕道：“他們竟然把那姑娘一雙手腕的腕口都劃破了，割腕可是會死人的！”
水鏡內(nèi)的場景也因?yàn)樵箽馓囟偷鼗蝿樱瑸l臨崩塌。
這是回憶太苦，激活了那女孩的自我保護(hù)能力……她在反抗我們窺探她的記憶……
但，后面零零散散，我們還是看見了一些……她拼命想要遺忘的記憶。
“梔梔，你家那個病秧子不行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搶救呢！剛才傳話來，說吊著最后一口氣喊著要見你呢?！?/p>
“去見，還是不去見……他自己說，再也不想看見我，可最后一面，卻想見我……真是個自相矛盾的人。呵，算了，就當(dāng)是這輩子，我欠你的……我不想給自己留遺憾，哪怕，你至死都厭惡我?！?/p>
她匆匆搭上公交車趕往縣城醫(yī)院，在路口下車，快步往醫(yī)院方向去——
但，卻沒留意到右邊不遠(yuǎn)處，一輛黑色轎車正疾馳而來——
等她扭頭看見時，那轎車已經(jīng)無情將她撞倒在地。
她的身下，瞬間暈開了一團(tuán)血泊。
急救車趕到，護(hù)士們將她抬上擔(dān)架時，她還意識不清地喃喃喊著：“阿珩……”
于是，那一日。
一墻之隔，左邊是奄奄一息的男人。
右邊是生死關(guān)頭的她。
一墻之隔，后來成了天人永別。
實(shí)在可惜。
鏡中世界剛被怨氣燃起的熊熊烈火焚成灰燼，他就痛苦不已地低頭，單手撐住額，悔恨沙啞道：
“我沒想過傷害她，我只是，想讓她知難而退。”
“為什么，要讓她知難而退？”我不解地詢問。
白無常直性子的附和：“對啊！為什么要那么欺負(fù)人家啊！”
“我以為，她是為了錢才嫁給我的……后來真相大白，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在醫(yī)院病逝那日，提出想再見她一面，就是想告訴她，我誤會她了……
可來不及了，她一直未出現(xiàn)，我還以為她想與我死生不復(fù)相見?！?/p>
冥王說完，白無常沒忍住搖頭感嘆：“王上你瞅瞅，你這做的都是什么事??！”
黑無常聽不下去的嘀咕：“想不到王上做凡人的時候，也這么糊涂過……”
我有些習(xí)以為常了，托腮道：
“入世歷劫么，老天爺肯定不會讓你那輩子過得太順，這人世間的恩怨糾葛，我見過更復(fù)雜的，有的確實(shí)達(dá)到了死生不復(fù)相見的地步，但父王你這事，還能搶救！
畢竟你要見她時，她說的是不想給自己留遺憾，可見她心里從始至終都裝著你！”
“但是咱們王上自己過不去心里這個坎?！?/p>
白無常無情拆臺：
“王上現(xiàn)在可慫了，去人家學(xué)?？赐思?，都是躲在路邊偷偷看。
在馬路對面等一上午，就為了能在那姑娘放學(xué)出校門買飯的時候，遙遙瞧上那姑娘一眼……
好幾次沒忍住靠近，還是用了隱身咒才敢伸手去觸碰人家的小臉蛋。”
“心結(jié)，就要父王你自己慢慢消化了。但是父王，別讓自己帶著遺憾，渡過余生?！?/p>
我打個哈欠靠回他胳膊上，
“我從未后悔過當(dāng)年的決定，我在這世上，除了父王和阿九，沒有什么值得牽掛的了。
我死，能換阿九生，我會坦然赴死。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王你……
但如果我生，阿九死，我的余生都要在痛苦中度過，生不如死。
我沒給自己留遺憾，所以時至如今，也不后悔。
父王，只要想認(rèn)錯，想爭取，什么時候都不晚。”
他聽罷，沉默很久。
半晌，才接著問：“如果天道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jī)會，你還會選當(dāng)年那條路么？”
我不假思索地點(diǎn)頭：“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他生。他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他不該消失?！?/p>
“小泉，這些年，本王時常會想起你小時候，伏在本王胳膊上打瞌睡的場面，就像如今這樣……
你是本王養(yǎng)大的孩子，本王不可能不心疼你。若非萬不得已，本王不會……”
“我都知道，所以爹爹，你要幸福啊，要過得很好很好，這樣我才能放心?！?/p>
“小泉?！彼焓?，摸我腦袋的同時，將一道神力融進(jìn)了我的靈臺。
我頓時身子一軟，倒進(jìn)他懷里，意識模糊。
“真沒想到尊主竟然是王上的女兒……”
“這么說，王上，你當(dāng)初派我們來人間尋找尊主，的確不是真要將尊主捆回去？”
“我就說，王上讓我倆，無常！修為半吊子的無常！去和東岳大帝搶人，這不是開玩笑嘛。”
“黃泉，是本王養(yǎng)大的孩子，當(dāng)年黃泉無主，天道擇選新神，從萬千彼岸花靈中選中了這丫頭，彼時這丫頭還沒有開靈智，她，剛發(fā)芽，葉子都沒長出來兩片……
是本王將她帶回家，照顧她，給她澆水。
后來，她化形成了一個小女娃，整天就曉得跟在本王身后，拽著本王的衣角要抱抱。
她是本王第一個孩子，本王對她寵愛有加。
或許，你們都不能理解，本王常居萬靈臺，在黃泉沒有過去之前，本王數(shù)萬年，都見不著一抹有生命的影子。
黃泉過去后，萬靈臺開始遍生彼岸花，黃泉給萬靈臺帶來了生機(jī)，本王養(yǎng)著她，日日陪著她，總覺得陰冷不見天日的冥界，有了溫度。
黃泉小時候極好學(xué)，什么都是一教就會，她的法術(shù)，知識，都是本王獨(dú)自傳授的。
本王將她當(dāng)成親女兒培養(yǎng)，卻不想她的仙壽，注定不長，本王何嘗不想殺了那人，取了他的元神，延續(xù)本王女兒的生命……
可本王不能那樣做，他是東岳大帝，他存在的意義，大過黃泉?！?/p>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王上一察覺到尊主的氣息，就立即派我們來找尊主?！?/p>
“尊主小小年紀(jì)就法力高強(qiáng)，連須蓮鬼母那種禍害都能輕而易舉地一掌滅掉，原來是師承王上，那就合理了?！?/p>
“帝君總以為王上會傷害尊主……哎，尊主這次偷溜過來找王上，不知帝君發(fā)現(xiàn)后又得怎么罵王上呢，要說帝君還真是可著王上一個人使勁薅，以前順王上的法器法寶茶葉茶具也就算了，現(xiàn)在連王上閨女都順走了?！?/p>
“可不是么，王上一走神的功夫家被偷了……哎呦我的媽帝君你干什么呢，突然出現(xiàn)想嚇?biāo)拦戆?！?/p>
“你若早告訴我，漓兒是你女兒，本帝也不用分神防著你?！蹦橙藢⑽覐内ね醯膽牙锝舆^去，抱起來。
“本王不是早就告訴過你，黃泉是本王的孩子么。”
“你還說天下萬靈都是你的孩子呢?！?/p>
“……這個不一樣，這個，算親女兒?！?/p>
“你把真氣給她了？”
“嗯，夠她禍害一陣。”
“本帝現(xiàn)在是不是該改口了，叔叔？”
“咳?！壁ね跻豢诓鑶茏 ?/p>
“不對，應(yīng)該是父王?！?/p>
“你若執(zhí)意這么喊，本王倒是可以勉強(qiáng)接受?！?/p>
“做夢去吧你……”
“東岳，記住本王和你說的話?！?/p>
“走了，岳父大人?！?/p>
“……”
——
一覺睡到大中午，可能是睡飽了，醒來竟覺得格外的精力充沛，神清氣爽。
不過，讓我頗感疑惑的是……
我起床換衣服，突然發(fā)現(xiàn)口袋里多了很多東西。
伸手一掏——
紅色印泥？
小訂書機(jī)！
簽字筆？
便利貼……
回形針！
還有硬幣，以及兩顆圓溜溜的水晶珠子……
“這、這什么情況，我口袋里什么時候裝這么多東西了！”我捧著東西迷茫地問九蒼。
正在喝水的九蒼陡然嗆住，沉默良久后，找了個很離譜的理由：“可能是你昨晚夢游……在家里拿的，不礙事，找個地方放著便好。”
我昨晚夢游？
我夢游拿我自己家的東西裝口袋里？
不對啊，要順也是順別人家的東西才對……
我再掏掏，竟然還有兩顆糖！
再掏掏，是瓶丹藥。
“這是什么？”我正要拔開藥瓶聞聞，九蒼趕緊把東西接了過去，尷尬咳了咳，有意敷衍我：“好了老婆，先不管了，青陽他們已經(jīng)過去打掃衛(wèi)生了，我們也去看看?！?/p>
“哦……”
我糊里糊涂被他推著出了門，離開家門前，我還聽見他小聲在我耳邊嘀咕了句：
“以后不能再隨便放你回去了，不然長燼家都得被你搬空……”
我好像，聽見了冥王的名字？
聽錯了吧。
趕到趙青陽家時，屋里屋外的衛(wèi)生已經(jīng)打掃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工作，就該劈柴打水整理屋內(nèi)的細(xì)活了。
“漓漓你也太能睡了，早上我們八點(diǎn)就出門了，師娘說要喊你和龍大仙起床，被老師給攔住了……”
樂顏拿著抹布湊到我身邊，和我一起擦拭鍋臺，神神秘秘地壓低聲向我告狀：
“漓漓，我感覺吧……老師是不是有點(diǎn)害怕龍大仙，早上老師的反應(yīng)我感覺像是怕龍大仙有起床氣，吵著龍大仙龍大仙能從屋頂竄出來一口吞了大家?！?/p>
我認(rèn)真擦拭著鍋臺瓷磚上的一點(diǎn)黑跡：“應(yīng)該不會吧。我爸可是陰差統(tǒng)領(lǐng)，見過大世面的。不過，我爸確實(shí)對阿九比較敬畏?！?/p>
但，我爸敬畏阿九也正常，畢竟陰差統(tǒng)領(lǐng)和上面的龍神不在一個等級上。
阿九連冥王都能說得上話，平時保安大叔和謝姐姐也對阿九恭敬有加……或許不是害怕，而是出于禮貌，比較敬重罷了。
“嘖嘖嘖，自古女婿壓老丈人一頭，都不是什么好事，龍大仙任重而道遠(yuǎn)哦！”
我倒不怎么擔(dān)心，去一邊清洗抹布，擰干水，回來繼續(xù)干活：“我家阿九滿身都是優(yōu)點(diǎn)，他這不是剛回來么，等相處久了，我爸媽和他混熟悉了，也許就不會這么生疏了，到時候我爸媽肯定喜歡他都來不及呢?！?/p>
樂顏吐了吐舌頭打趣：
“是是是，龍大仙在你眼里就沒有過缺點(diǎn)，俗話說得對，情人眼里出西施！不過你還別說，我雖然認(rèn)識龍大仙也挺久了，可到現(xiàn)在，偶爾和他單獨(dú)站在一起，還心里毛毛的。
龍大仙有時候是很溫柔，可他的溫柔體貼與耐心，都只給你一人，他對別人可一點(diǎn)也沒耐心，甚至根本懶得多看別人一眼！”
“他，就是這個性子?！?/p>
我擦好一面瓷磚，換一面接著擦：“對了，你昨晚住的還習(xí)慣嗎？”
樂顏甩開抹布清洗：
“習(xí)慣??！比在自己家住的還習(xí)慣。而且我總覺得我天生就屬于這個地方，這里的水很甘甜，這里的糧食也好吃，這里的風(fēng)，吹著都比省城舒爽一萬倍……
在這里，我感覺自己整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都好了很多！”
“那你家里人，有打電話追問過你的行蹤嗎？”
我問她，她點(diǎn)點(diǎn)頭：
“昨天在車上就打了，不過我沒接，晚上又打了一個，是我媽，和我說家里現(xiàn)在正是危急關(guān)頭，我不在家?guī)鸵r著反而一個人在外瀟灑，我媽罵我是白眼狼。
還威脅我說，如果這次不聽她安排，她就讓人把趙青陽結(jié)果掉。她情緒很激動，我聽著很煩，沒等她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還把家里人的號碼都拉黑了。”
“我不擔(dān)心旁的，只是害怕你爸媽不依不饒，追到這里來逼你回家?！?/p>
“是我爸媽能干出來的事，但家里的企業(yè)這一陣不好過，他們暫時應(yīng)該無暇分身，而且我那個小破公司那邊不是拜托你大哥幫忙照應(yīng)了嗎，現(xiàn)在算是沒有后顧之憂?！?/p>
我放心點(diǎn)頭：“那就好?！?/p>
樂顏放下抹布，去鍋臺前坐下，疲倦地捂住心口深呼吸。
“你怎么了？”我趕緊過去，關(guān)切問道：“是不是累著了，我給你找點(diǎn)水喝！”
樂顏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搖頭拒絕：“不用……大家都在忙活呢，我不想影響大家。老毛病了，你知道，我是早產(chǎn)兒，每年冬天心臟都會不舒服。沒大礙的，歇歇就行了?！?/p>
“那你先坐一會兒?！蔽沂帐巴赍伵_，把樂顏的那塊抹布也拿走，“我去水塘邊重新打盆水，你在這里等我。”
樂顏乖乖點(diǎn)頭：“好。”
我端上水盆收了幾塊臟抹布，剛出門就撞上了趙青陽。
“水盆給我就行?！?/p>
我趕緊躲開他的手：“不用，你去陪陪樂顏，她累著了，心臟不舒服。”
趙青陽頓了頓，緊接著立即答應(yīng)：“好，水塘離得有點(diǎn)遠(yuǎn)，你注意安全?！?/p>
“放心?！?/p>
趙青陽家相比村里其他人家確實(shí)離水塘有些遠(yuǎn)，原本他家屋后就是片小水池，可十幾年前他爹信風(fēng)水，認(rèn)為屋后有水陰氣重，對家里子孫后代不好，就找人來把水池填了，改成了菜園。
后來他家每次用水都要端盆挑桶的走上半里地才能找到西邊那片大水塘取水。
我只是過去清洗抹布，因此不用耗費(fèi)多少體力。
來到水塘邊，我把水草撥開，水盆放在一邊。
幾塊抹布浸入水中，用力擺了擺。
水波漣漪被推開，我提起抹布準(zhǔn)備擰干時，卻突然留意到……水里好像有什么東西，亮晶晶的。
是魚嗎？
我好奇探頭往水底瞧，可一不留神腳底打滑，我頓時重心不穩(wěn)地朝水塘里滑下去——
不過危急關(guān)頭，一只手及時抓住了我。
手臂用力，將我拽上了池塘岸邊。
我站穩(wěn)腳跟心有余悸地倉皇扭頭，只見穿著一身運(yùn)動裝的年輕男人眉眼帶笑地嚇唬我：
“看什么呢？當(dāng)心池塘里有水鬼，把你拽下去！”
我盯著他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回憶很久，突然記起來：“江寒！竟然是你，你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