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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1章 大家開心就好

好個老騙子!”“把鐵塔當(dāng)猴耍了!”漢子們笑得前仰后合。鐵塔黑著臉從箱子里爬出來,拍打著身上的土,狠狠瞪了那還在嘿嘿笑的老頭一眼,自己卻也忍不住咧了咧嘴。

嚴(yán)夫人看著鐵塔的窘樣,再看看那得意洋洋的老頭,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竟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日來的憂懼似乎都被這粗劣卻充滿智慧的戲法驅(qū)散了不少。嚴(yán)小公子更是樂得在母親懷里打滾。

油燈的火苗跳躍著,映著一張張被驚險、懸疑和歡笑輪番洗禮的臉??罩酗w人的余悸還在,魔術(shù)的謎底已被粗糲地揭開。

沒有精巧的機關(guān),沒有華美的道具,只有北境人用命拼出來的膽魄,和用生活磨出來的狡黠智慧。在這風(fēng)雪圍困的冬夜,這簡陋的戲臺子,用它的鑼鼓、繩索、破布和木箱,上演著比任何精致戲園都更鮮活、更接地氣的悲歡與驚奇。貓冬的日子,在這混雜著汗味、煙味、驚嘆聲和哄笑聲的煙火氣里,變得滾燙而生動。

散場時,風(fēng)雪依舊。人們裹緊衣裳鉆進黑暗,嘴里還在熱烈地爭論著飛人那一抓的驚險,嘲笑著鐵塔鉆箱子的狼狽,猜測著下一個魔術(shù)會變點啥。

趙老蔫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嘴里難得地哼起了荒腔走板的調(diào)子,是《白蛇傳》里許仙的唱段。嚴(yán)大人扶著嚴(yán)夫人,嚴(yán)小公子騎在父親脖子上,興奮地比劃著空中飛人的動作。嚴(yán)夫人抬頭看看丈夫,再看看兒子,臉上帶著風(fēng)雪也吹不散的、暖融融的笑意。

戲臺子里的油燈熄了,留下松木的清香和雜耍道具散落的氣息。角落里的黑熊又打起了呼嚕。馴熊的漢子靠著柱子,瞇眼聽著外面風(fēng)雪里漸漸遠去的喧鬧人聲,粗糙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滿足。

戲臺子的油燈熄了,人聲散盡,風(fēng)雪立刻填滿了空寂。松木柱子還殘留著汗味、煙味和熊臊氣,混在冰冷的空氣里。

馴熊的漢子緊了緊皮襖領(lǐng)子,腳邊那黑熊已蜷成個毛團,鼾聲悶雷似的滾在空蕩蕩的臺板上。他拖著鐵鏈,咣啷咣啷,牽著那溫順下來的龐然大物,深一腳淺一腳鉆進村巷的黑暗里。雪粒子打在臉上,硬邦邦的。

村巷里卻還飄著零星的喧鬧。看完雜耍魔術(shù)的興奮勁兒沒散,人們縮著脖子頂著風(fēng),三五成群地走,嘴里呵出的白氣混著唾沫星子:“那老騙子!把鐵塔耍得團團轉(zhuǎn)!箱子底下那窟窿眼兒,神不知鬼不覺!”

“神個屁!鐵塔鉆進去那會兒,我就瞅見那底板松垮垮的!老家伙踹那兩腳,就是暗號!”

“飛人才叫險!真怕他倆撞柱子上,腦漿子都濺出來!”

“怕啥?沒瞅見那繩子?甩得多準(zhǔn)!那是拿命練出來的本事!”

“還是孫猴子帶勁!明兒再演一回,讓俺家小子也翻個跟頭!”

“翻跟頭?摔掉門牙你哭都來不及!不如跟我學(xué)耍刀!”

“耍刀?你那三腳貓,別把自己手指頭旋下來!”

粗嘎的笑罵聲在風(fēng)里忽高忽低。

嚴(yán)大人抱著早已睡熟的嚴(yán)小公子,嚴(yán)夫人緊緊挨著丈夫,裹得只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面。腳下的雪咯吱作響,深一腳淺一腳。

剛才戲臺子里那股滾燙的煙火氣,此刻被凜冽的寒風(fēng)一激,散得飛快,只剩下刺骨的冷鉆進骨頭縫。嚴(yán)小公子夢里還在咂嘴嘟囔:“熊……飛……”嚴(yán)夫人聽著,心頭那點被戲法逗起的暖意,又被風(fēng)雪刮得七零八落。

她忍不住又往丈夫身邊縮了縮,聲音悶在厚厚的圍脖里:“這北境的風(fēng),真跟刀子似的……鉆心?!?/p>

“刀子也得受著?!眹?yán)大人聲音不高,穩(wěn)穩(wěn)地穿透風(fēng)聲,“比刀子更冷的,是人心。”他想起京城那些冰窟窿似的眼神,想起案頭堆積如山的、指桑罵槐的彈劾文書,抱著兒子的手臂下意識緊了緊。嚴(yán)小公子不舒服地扭動一下,又沉沉睡去。

嚴(yán)家的小院門吱呀一聲推開,風(fēng)雪立刻卷著雪沫子撲進來。屋里,燒得正旺的炕頭成了唯一的救贖。

嚴(yán)夫人手忙腳亂地解開兒子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皮裘,把他塞進早就暖好的被窩里。小家伙小臉紅撲撲,睡得像只小豬。

嚴(yán)夫人自己卻凍得手指僵硬,哆嗦著半天解不開厚棉襖的盤扣。嚴(yán)大人默不作聲地走過來,粗糙的手指有些笨拙,卻穩(wěn)穩(wěn)地幫她解開了難纏的扣絆。

屋里只點了一盞小油燈,光線昏黃。灶膛里封著的火炭透出暗紅的光,烘著炕席。嚴(yán)夫人脫掉沾滿雪水泥污的沉重棉鞋,冰冷的腳趾一碰到滾燙的炕席,激得她“嘶”了一聲。

隨即一股洶涌的暖流順著腳底板直沖上來,凍僵的身體像雪人見了太陽,從里到外一點點化開、松弛。她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僵硬的后背終于軟了下來,靠在摞起的被褥卷上。

“那熊……”她盯著油燈跳動的火苗,像是自言自語,“那么大的爪子,看著能把人撕碎了……竟真乖乖舔那漢子的手?”

她想起黑熊瞇起小眼睛呼嚕嚕的樣子,想起漢子粗糙的手在熊頭上揉搓時那種奇異的信任感。這畫面沖擊著她江南帶來的、對猛獸根深蒂固的恐懼和疏離。

“還有那飛人……繩子要晚甩一瞬,人就……”她沒說完,打了個寒噤,不知是冷的還是后怕。

嚴(yán)大人脫下官靴,盤腿坐上炕頭,就著油燈的光,拿起炕桌上那卷翻了一半的書,卻沒看。他的目光落在妻子被炕火映得微微發(fā)紅的側(cè)臉上?!氨本橙?,”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活得像石頭縫里的草。

風(fēng)雪是刀子,野獸是鄰居。不把命攥在手里,不把那點本事練到骨頭里,熬不過冬天。訓(xùn)熊也好,飛索也好,看著是玩命的把戲,實則是他們活命的本錢?!?/p>

他頓了頓,想起季如歌那雙平靜又銳利的眼睛,“在這里,能讓人吃飽穿暖、活得像個人的地方,就是好地方。戲臺子的熱鬧,是血汗里熬出來的甜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