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奕平靜的問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光影那頭刻意營造的悲情與溫情。短暫的尷尬沉默后,母親孫氏和兄長趙顯終于撕下了那層勉強的面具。
孫氏的語氣變得急切,甚至帶上了幾分以往慣有的、對兒子的理所當然:“奕兒!家里現(xiàn)在真的難!你兄長閑賦在家,往日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全都變了臉!鋪子的生意一落千丈,莊子也收不上租子……你再不幫幫家里,我們……我們可真要過不下去了!”
趙顯也收斂了那點不自然的感慨,語氣變得直接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命令口吻:“二弟,過去的事孰是孰非暫且不提。如今你在北境既然說得上話,就想辦法從那邊弄些緊俏物資過來,皮毛、藥材,或者他們那種能留影的機器更好!
南境這邊黑市價格翻了幾十倍!有了資金,家里才能周轉(zhuǎn),父親或許也能有機會打點關(guān)系,東山再起!”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詳細列舉家族面臨的困境和需要的幫助,仿佛趙奕不是那個被他們親手推出去換取家族安全的棄子,而是家族派往北境深造的子弟,如今學成歸來,理所應(yīng)當要反哺家族。
趙奕只是安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等他們說累了,停下來喘口氣,并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他時,他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wěn)得聽不出情緒:“你們說的這些,我做不到。”
孫氏立刻急了:“怎么會做不到?你不是……”
趙奕打斷她,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第一,我在北境,并非你們想象中那般位高權(quán)重。我只是一個記錄者,拿著他們給的器物,記錄他們允許我記錄的東西。無權(quán)無勢,更無權(quán)干涉物資流通和技術(shù)外傳?!?/p>
“第二,”他繼續(xù)道,目光平靜地掃過光影中那兩張錯愕的臉,“北境的規(guī)矩很嚴。任何物資流出,尤其是技術(shù)相關(guān),管控極嚴。我若私自行動,一旦被發(fā)現(xiàn),下場不會好。你們是希望我再被北境拋棄一次?”
“第三,”他頓了頓,說出最關(guān)鍵的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為什么要幫你們?”
最后這句話,他問得極其自然,仿佛真的在困惑一個想不通的問題。
光影那頭,孫氏和趙顯徹底愣住了。他們預(yù)想了趙奕的各種反應(yīng):憤怒斥責、心軟答應(yīng)、甚至討價還價……唯獨沒料到是如此平靜直白的拒絕,以及這句直戳心窩的“為什么”。
“為……為什么?”孫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尖利起來,“你是趙家的兒子!你是我的兒子!這還需要為什么嗎?家族生你養(yǎng)你,如今有難,你出手相助不是天經(jīng)地義?!”
趙顯也沉下臉:“二弟!你說的是什么話!沒有趙家,哪有你的今天?就算你現(xiàn)在在北境,難道就能數(shù)典忘祖?”
趙奕聽著這些熟悉又刺耳的“道理”,忽然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沒有任何溫度。
“生我養(yǎng)我?天經(jīng)地義?”他重復(fù)著這兩個詞,語氣里帶上了一絲淡淡的嘲諷,“當初在邊境,我被圍困求救時,趙家在哪里?我被俘數(shù)月,音訊全無時,趙家在哪里?季村長用我的命,換你們交出叛國的證據(jù)時,你們選擇‘家族為重’,‘悉聽尊便’時,生養(yǎng)之恩、天經(jīng)地義又在哪里?”
他的聲音不高,卻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光影那頭兩人的臉上。
孫氏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想辯解卻說不出話。
趙顯臉色鐵青:“那是情勢所迫!為兄也是為了保全家族!你怎么如此不懂事,揪著過去不放!”
“是啊,情勢所迫?!壁w奕點了點頭,“那現(xiàn)在,也是情勢所迫。我的情勢就是:在北境艱難求生,好不容易站穩(wěn)腳跟,無權(quán)無勢,自身難保。所以,幫不了你們。”
他頓了頓,看著那因憤怒和失望而扭曲的光影,最后說道:“至于感恩?如果你們覺得把我推出來送死,反而陰差陽錯成就了我,所以我該感恩……那這種恩,我不認。”
“以后若非必要,不必再聯(lián)系了。我在北境是死是活,與趙家無關(guān)。趙家是興是衰,也與我無關(guān)?!?/p>
說完,不等對方再有任何反應(yīng),他直接切斷了靈力的輸送。
“千里傳音器”上的光芒瞬間熄滅,投射出的光影戛然而止,那兩張驚愕、憤怒、難以置信的臉消失不見。
屋內(nèi)重新陷入寂靜,只有火塘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
趙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中沒有預(yù)想中的快意恩仇,也沒有悲傷,只是一種徹底的、冰冷的平靜。仿佛終于親手斬斷了最后一根與過去相連的、早已腐朽的繩索。
他知道,這番話說完,他與南境那個家族,最后一點情分也徹底盡了。
第二天,他將“千里傳音器”上交給季如歌,并簡單匯報了通話內(nèi)容。
季如歌聽完,沒什么表示,只是淡淡說了一句:“處理干凈了也好。免得日后麻煩?!?/p>
她收起那法器,像是想起什么,隨口問道:“他們提到南境黑市,北境的物資價格翻了幾十倍?”
趙奕點頭:“他們是這么說的?!?/p>
季如歌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沒再說什么。
之后幾天,趙奕繼續(xù)著他的拍攝工作。他將更多精力投入到記錄北境最普通民眾的日常:農(nóng)人如何根據(jù)北境的氣候改良作物,工匠如何利用有限的材料打造實用的工具,母親如何教導(dǎo)孩子辨認草藥,老人如何講述過去的故事……
這些畫面樸實無華,卻充滿了生活的韌性和智慧。他隱隱覺得,這些才是北境真正的根基,比那些奢華酒店和奇觀美景更值得記錄。
他與南境家族徹底決裂的消息,不知怎么還是在小范圍內(nèi)傳開了。北境民眾看他的眼神,似乎又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同。那是一種將他視為“自己人”的、更踏實的目光。
趙奕依舊拿著他的隨拍機,行走在北境的土地上。身后的牽絆已斷,前方的路似乎更加清晰。他依舊是那個記錄者,但他的鏡頭,從此只屬于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