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嶺南來的那些人看著那些孩子揮舞木棍、對著空氣“怪獸”沖鋒的模樣,再看看那些排練歌舞的姑娘,眉頭微蹙。這歡迎宴,竟還要排演歌舞戲???如此……如此興師動眾?他無法理解這近乎虔誠的熱情。
暮色徹底籠罩大地。村中廣場巨大的棚子下,燈火輝煌,人聲鼎沸。上百張桌子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碗碟!大盤大盤油亮噴香的臘肉燉土豆蘿卜,整只整只烤得金黃流油的肥雞,大盆大盆奶白濃稠、點綴著翠綠蔥花的羊骨頭湯,成筐成筐剛出鍋、喧軟雪白的大饅頭,堆成小山的烤紅薯和南瓜散發(fā)著焦糖般的甜香……空氣里彌漫著各種食物香氣霸道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垂涎欲滴的、充滿生命力的味道。
村民們扶老攜幼,喜氣洋洋地圍坐在長案旁。孩子們早已按捺不住,眼巴巴地盯著桌上的肉山。嚴(yán)大人、幾位校尉、嶺南來的核心人物以及村中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陪著季如歌坐在主桌。
“開席——!”隨著嚴(yán)大人一聲洪亮的宣告,喧囂的曬谷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主桌。
季如歌站起身,沒有客套寒暄,只舉起手中盛滿澄澈沙棘酒的粗陶碗,對著滿場灼灼目光,聲音清越,穿透夜空:“這幾個月辛苦大家一直守著村子,將村子打理的就井井有條,這些都離不開諸位的付出。也歡迎嶺南的朋友們來咱們北境體驗不一樣的風(fēng)土人情,今晚上,就讓我們就舉杯暢飲,不醉不歸?!?/p>
“不醉不歸!”嚴(yán)大人、校尉們、所有村民齊聲響應(yīng),聲震四野!眾人一個個拿起手中的杯子高高舉起,在燈火下反射出琥珀色的光。
酒碗放下,如同解除了最后的封印。曬谷場瞬間爆發(fā)出巨大的喧囂!碗筷碰撞聲、咀嚼吞咽聲、滿足的嘆息聲、孩子們的歡笑聲……匯成一股巨大的、充滿煙火氣的洪流。
嶺南眾人被這氣氛裹挾,也放開了拘謹(jǐn)。趙頭兒抓起一個比他拳頭還大的白面饅頭,狠狠咬了一口,又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大塊油汪汪的臘肉塞進嘴里,燙得直吸涼氣,卻連呼:“香!真他娘的香!”
孫瘸子獨眼放光,捧起盛滿大塊羊肉湯的海碗,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碗,燙得額頭冒汗,卻舒暢地長出一口氣:“痛快!”
連嶺南當(dāng)?shù)毓賳T也被這粗獷豪邁的北地飲食感染,學(xué)著旁人,用饅頭蘸著濃稠的肉湯,吃得滿嘴油光。
陸家?guī)孜粙D人小心地喂著小石頭和妞妞喝溫?zé)岬难驕?,兩個孩子小臉被熱氣蒸得紅撲撲,滿足地瞇著眼。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廣場的舞臺上,燈火驟然明亮!
十幾個靛藍(lán)碎花的身影如同歸巢的燕群,輕盈地飄上舞臺。沒有絲竹管弦,只有清越的嗓音齊聲唱起:“黑水河喲,長又長,萬福村寨是家鄉(xiāng)……”
歌聲帶著北地的蒼涼與堅韌。姑娘們的手臂如同舒展的羽翼,腰肢如同風(fēng)中勁柳,動作整齊劃一,充滿力量與韻律。
她們的舞步時而舒緩如流水,時而激昂如奔雷,靛藍(lán)的身影在燈火下翻飛,如同在講述著這片土地的開拓與堅守。一曲《拓荒謠》畢,臺下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叫好聲!
緊接著,鑼鼓點驟然變得急促緊張!一群臉上涂著油彩的孩子沖上舞臺!扮演“山匪”的兇神惡煞,揮舞著木刀;扮演“村民”的驚慌失措,四處奔逃。
那簡陋的“鐵甲怪獸”在幾個孩子推動下,張牙舞爪地逼近!臺下的小觀眾們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村民”絕望之際,一個穿著簡單素色布裙、臉上只略施油彩的女孩(扮演季如歌)手持一盞刷了銀漆的“神燈”(馬燈),如同定海神針般出現(xiàn)在舞臺中央!她高舉“神燈”,清叱一聲:“護村!”
瞬間,所有奔逃的“村民”如同被注入了勇氣,猛地轉(zhuǎn)身,舉起手中的“鋤頭”(木棍),對著“山匪”和“怪獸”,稚嫩的嗓音爆發(fā)出震天的吶喊:“吼——!不怕!打跑它!”
“護村!護村!”
簡單的劇情,夸張的表演,卻帶著一種質(zhì)樸的、直擊人心的力量!臺下,經(jīng)歷過當(dāng)年匪患的老人們紅了眼眶,漢子們拍案叫好,婦人們激動地抹淚。
嶺南眾人看著臺上那高舉“神燈”、被孩子們簇?fù)碇男⌒∩碛埃倏纯粗髯郎厦嫒莩领o的季如歌,心頭巨震!這已不是簡單的歡迎,而是將她的功績與威望,刻進了下一代的骨血里!
只有季如歌看到孩子們這十足夸張的戲劇,以及還是以自己為中心,就想捂臉。怎么辦?腳底要扣除個大莊園了。
這些孩子們演什么不好,演她做什么,怪不好意思的。
舞臺劇在“村民”的歡呼和“山匪怪獸”的狼狽逃竄中落幕。孩子們興奮地鞠躬謝幕,小臉在油彩下笑得燦爛。臺下掌聲、歡呼聲、口哨聲如同海嘯,久久不息!
棚子中央巨大的篝火堆被點燃!通紅的火焰沖天而起,跳躍著,舞動著,驅(qū)散了深秋最后的寒意。村民們圍著篝火,不分男女老少,手拉著手,踩著粗獷有力的鼓點,跳起了北地特有的“踏歌舞”!
歌聲嘹亮,腳步咚咚,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顫抖!火光映照著每一張洋溢著幸福和滿足的笑臉,將巨大的棚子變成了一個溫暖、喧囂、充滿生命力的海洋!
趙頭兒、孫瘸子也被熱情的村民拉進了舞圈,笨拙地跟著鼓點踩著步子,咧著嘴笑,露出豁牙。
嶺南的那些人坐在席邊,看著眼前這篝火映照下的狂歡,看著火光中季如歌沉靜的側(cè)臉,再看看身邊那些因興奮和烈酒而臉色通紅的嶺南同伴,心頭那點屬于流放貴族的最后倨傲,終于在這北境熾熱的煙火與震天的歌舞聲中,悄然融化。他端起粗陶碗,將里面辛辣的沙棘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