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京軍龐大的方陣開始變化。被火墻阻擋的前鋒緩緩后撤重組。而主力方陣的兩翼,則如同巨獸伸展出的臂膀,開始沉穩(wěn)地向堡壘兩側延伸、包抄。
他們不再執(zhí)著于沖擊主門正面這片燃燒的死亡地帶,而是試圖從更廣闊的側翼尋找突破口。
同時,方陣后方,新的、更小型的投石車被推了上來,位置比之前那些被摧毀的更加靠后,顯然是為了避開鐵蛾的打擊范圍。士兵們正將一筐筐石頭搬上投石機。
季如歌看著冰鑒臺上敵軍兩翼那不斷延伸的黑色鋒線,以及后方重新出現的投石機群。
堡壘的城墻雖然堅固,但長度是有限的。當敵人從更廣的正面展開攻擊,火力必然會分散?!昂f”的液體儲備是有限的,火焰終會熄滅。雷吼的冷卻時間…還在倒數。
她收回目光,轉向旁邊一個負責記錄戰(zhàn)況的文書官。文書官立刻將一份墨跡未干的羊皮紙遞上,上面簡潔地記錄著各項數據:雷吼冷卻剩余時間,蜂針余量,鐵蛾充能進度,土龍全毀,寒鴉消耗過半……
季如歌掃了一眼,手指在代表“寒鴉”消耗的數字上輕輕點了一下。文書官會意,立刻提筆在旁邊空白處標注了一個醒目的符號。
她抬起頭,看向指揮室里重新安靜下來的眾人,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疲憊、緊張,還有強壓下去的恐慌。
“雷吼冷卻完畢,立刻報告?!彼穆曇舸蚱屏顺良?,清晰地在石室中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穩(wěn)定力量,“弩炮更換碎甲箭,目標敵方兩翼展開點。
鐵蛾充能至七成,準備再次升空,優(yōu)先打擊新出現的投石機?!?/p>
命令簡潔明確,仿佛一切仍在掌控之中。士兵們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目光再次聚焦到冰鑒臺和各自的崗位上。
絞盤轉動聲、齒輪咬合聲、短促的口令聲重新響起。堡壘如同一個受傷的巨獸,在短暫的喘息后,再次繃緊了肌肉。
季如歌走到指揮室的觀察孔前,冰冷的空氣帶著硝煙和焦糊的味道涌入。堡壘外,那道燃燒的火墻依舊在頑強地跳躍,暫時阻擋著黑色的潮水。
但潮水的邊緣,正如同最耐心的獵人,在無聲地蔓延、合圍。暗金帥旗下,那魁梧的身影如同磐石,紋絲不動。她看著遠方地平線盡頭尚未投入戰(zhàn)場的、更龐大的陰影,目光沉靜。
火焰終會熄滅。而北境的寒夜,才剛剛開始。
季如歌放下剛從信隼腿上解下的薄絹。探報內容簡短:黑石峽附近發(fā)現小股不明身份騎隊蹤跡,人數約三十,行蹤詭秘。
她將絹條遞給副將林擎。林擎快速掃過,眉頭習慣性皺起:“村長,要不要加派巡哨?或者讓雷吼炮位警戒?”
季如歌走到指揮室敞開的厚木窗邊。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撲進來,打在臉上像針扎。窗外,天空是沉重的鉛灰色,壓著遠處連綿的雪山。
營地里,士兵們呼出的白氣一團團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幾隊士兵正費力地清理訓練場上的積雪,鐵鍬刮擦凍土的聲響單調而清晰。
“不必。”季如歌的聲音很平靜,被風吹得有些淡,“這天氣,呵口氣都能凍成冰渣子。京城那邊再蠢,也不會挑這個時候派大隊人馬過來啃凍土。凍掉耳朵的賠本買賣,他們不干?!彼D過身,目光掃過林擎和室內幾個等待命令的軍官,“頂多是些探路的耗子,想摸摸我們的墻根凍得硬不硬?!?/p>
林擎緊繃的肩膀稍微松弛了些:“那……”
“照常。”季如歌打斷他,“日常巡防加倍,尤其夜里。各瞭望塔哨位輪值時間縮短一半,換勤要快,別凍傷了人。雷吼炮塔的偽裝頂蓋蓋嚴實,炮管油脂重新涂一遍,別讓寒氣把機關凍死了。蜂針弩的機簧檢查,該上油的上油。就這樣?!?/p>
命令很快傳達下去。堡壘內,緊張的氣氛如同冰面下的水流,悄然涌動后又緩緩沉淀。士兵們依舊按部就班地鏟雪、巡邏、檢修器械。
只是巡防的隊伍交接時,口令聲更急促了些,警惕的目光掃過凍土荒原的次數更多了些。
城墻上,瞭望哨裹緊了厚重的毛皮風帽,努力睜大被寒風刺得流淚的眼睛,輪流盯著遠方那條被雪霧模糊的地平線。
風卷著雪沫,在荒原上打著旋兒,有時會讓人誤以為是移動的黑點,引得哨兵猛地繃緊身體,死死盯住,直到確認那只是風雪的把戲。
堡壘厚重的金屬大門“嘎吱”一聲,推開一道僅容兩馬并行的縫隙。一小隊騎兵魚貫而出,馬蹄包裹著厚氈,踏在凍土上聲音沉悶。
他們是日常的巡邊斥候。領頭的隊長朝城樓上揮了揮手,便帶著隊伍,像幾粒黑豆,迅速融入灰蒙蒙的荒原風雪之中。
他們的任務很明確:搜索黑石峽方向,確認那支“耗子”的動向。如果遭遇,驅離。盡量避免直接沖突,但若對方不識相,格殺勿論。
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斥候隊長伏低身體,瞇著眼辨認著方向。雪掩蓋了大部分痕跡,只有風在裸露的巖石縫隙間嗚咽。
他們沿著一條被積雪半掩的干涸河床前進,這是通往黑石峽側翼的隱蔽路徑。馬蹄踩過的地方,留下淺淺的印子,很快就被新的雪沫覆蓋。
突然,前方負責尖哨的騎兵勒住馬,高高舉起右臂,拳頭緊握——停止前進,發(fā)現情況的手勢。
整支小隊瞬間靜止,如同凍結在雪地里。隊長驅馬緩緩上前。
尖哨指向河床右前方一片被風卷得露出黑色巖石的坡地。坡地上方,幾塊被風刮倒的巨石形成的陰影里,有東西在動。不是野獸。
是幾匹同樣裹著厚氈的戰(zhàn)馬,馬嘴被皮套籠著。馬匹旁邊,隱約能看到幾個蜷縮的人影,裹著灰白色的厚毛皮斗篷,幾乎與巖石和積雪融為一體。他們在避風,也在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