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歌拆開,快速掃過,是黑石峽巡哨的最新報告:發(fā)現(xiàn)小股不明騎隊窺探,已被驅(qū)離。
她將信紙遞給嚴縣令。嚴縣令看了一眼,眉頭微蹙,隨即又舒展開,低聲道:“鼠輩窺探,在所難免?!?/p>
季如歌沒說話,把信紙隨手丟進旁邊的火盆里?;鹧婷偷剀f高了一下,將紙卷吞噬,化為灰燼。她抬起頭,目光越過喧囂的互市場,投向更遠處風(fēng)雪蒼茫的荒原深處。
冰河驛的喧囂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漣漪迅速擴散?;ナ谐晒Φ南ⅲ耖L了翅膀的風(fēng),裹挾著鐵鍋的敲擊聲、牛羊的鳴叫和布匹抖開的獵獵聲,傳回北境城腳下那片日益擁擠的市集。
商人們的眼睛更亮了。張老栓連夜把庫房里壓箱底的上好貂皮、狐裘都翻了出來,仔細地撣去灰塵,掛在鋪子最顯眼的位置,他知道草原上的頭人識貨,也舍得為好東西出價。
“合盛腳店”的王掌柜指揮伙計多騰出兩間通鋪,備足了炭火和熱水,他知道下個互市日,南來北往的人會更多。連原本猶豫不決的“百草堂”孫茂才,也終于打開了那筐北地黃芪防風(fēng),蹲在藥碾子旁,開始琢磨他“驅(qū)寒合方”的第一味藥。
北境城深處,器械營的工坊晝夜?fàn)t火不熄。風(fēng)箱呼哧,鐵錘叮當(dāng),不再是打造刀槍,而是趕制更多的鐵鍋、爐鉤、犁鏵頭,還有草原人指明要的、能穿透厚皮子的三棱箭頭。倉庫里,鹽包堆得更高,煤塊像黑色的山丘。
互市的日子再次來臨。冰河驛舊馬場比上次更加擁擠。北境城這邊,除了商人,更多了帶著自家產(chǎn)出前來碰運氣的屯民、獵戶。
草原那邊,也不止巴圖的大部落,一些更小的、消息靈通的部落也趕著牛羊、馱著皮貨加入了進來。通譯的嗓子喊啞了,賬本翻得飛快。公平交易的規(guī)矩在一次次交換中變得清晰而牢固。
因為翻譯的人數(shù)不夠,很多直接從學(xué)堂里抓一些孩子們過來充當(dāng)翻譯。畢竟在學(xué)堂里,孩子們除了學(xué)習(xí)識文認字以外,還要學(xué)習(xí)多種語言。
其中有一個就是韃子的語音,因為北境靠近草原。按照季村長的想法就是,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
所以無論大人和孩子們都要學(xué)習(xí)韃子語言,精通了她們的語言之后,就不用擔(dān)心隨時被騙被坑了。
除此之外,一些地方的語言也要學(xué)習(xí)。
還有什么英語啥的,村長說也要學(xué)習(xí)。等以后孩子們大了,就坐船去更遠的地方。那邊會有很多黃頭發(fā)藍眼睛綠眼睛的外國人,她要把咱們的東西賣給那些人。
所以語言就是溝通的橋梁,要去學(xué)習(xí)。
好在,這流放的犯人中就有幾個精通多國語言的人才,甚至連一些少數(shù)民族的語言都會。
簡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正因為如此,那位先生是北境的寶貝,大家都捧著,敬著,就連待遇都是最好的,甚至連媳婦都是村長找了個很不錯的姑娘家,讓二人相處,若合適就成親。
直接從一個窮困潦倒,差點餓死的流放犯人一躍成為了北境最厲害最驕傲的門面。
是以,這位翻譯先生就把自己的得意門生都帶出來一起鍛煉。
跟著一起去做翻譯的事情,起初這些孩子還有些放不開。但隨著熟練,他們越來越自如,落落大方,這讓做先生的十分驕傲。
季如歌也對孩子們給予了肯定,頒發(fā)了獎狀還給了銀子。
按照一小時一個銅板計算,直接讓這些孩子們樂瘋了。
原來當(dāng)翻譯這么能賺錢啊?
……
北境城士兵的巡邏隊在外圍沉默地游弋,震懾著可能出現(xiàn)的宵小。偶爾有小摩擦,比如爭搶攤位,或者對貨物品相的爭執(zhí),在士兵和雙方頭人代表的干預(yù)下,也很快平息。
季如歌很少再親自去互市。她站在北境城最高的瞭望塔上,目光能勉強越過起伏的荒原,捕捉到冰河驛方向那一片蒸騰的、混雜著人畜氣息的喧囂煙塵。林擎會定時帶回詳細的賬目和消息。
“村長,這個互市日,光是鐵鍋就出了三十七口,換回健馬二十匹,牛四十頭。鹽巴消耗最大,換出去的,夠一個大部落吃一冬了。”林擎翻著厚厚的賬冊,“孫茂才那家伙,弄出來的‘驅(qū)寒散’還真有人要,草原那邊幾個頭人試了,說管用,換走了不少藥材。”
季如歌聽著,目光卻投向北境城腳下。市集的范圍又往外擴了一圈,新起的幾間石屋正在上梁。學(xué)堂里傳出的讀書聲,混著市集上的吆喝聲,竟顯得不那么刺耳了。一隊來自更北邊屯堡的雪橇正駛?cè)胧屑厦娑阎路サ哪静暮蛢鲷~。
“黑石峽那邊,”林擎的聲音壓低了些,“最近消停了不少。探馬回報,窺探的‘耗子’幾乎絕跡了?!?/p>
季如歌的目光從喧鬧的市集收回,轉(zhuǎn)向東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鉛灰色的天空沉沉壓著,風(fēng)雪似乎永無止境。她沉默片刻,開口:“告訴巡哨,眼睛別歇著。耗子藏起來,不是死絕了。”
林擎肅然:“是!”
北境城厚重的陰影下,石匠們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厍么蛑?,一塊一人多高的青黑色巨石被豎立在市集入口的空地上。石頭上,用剛勁的刀鋒刻著幾行大字,記錄著互市開啟的日子和雙方共守的幾條鐵律。最下方,是季如歌凌厲的簽名和巴圖騰出的狼首印記。
一個剛換到鹽巴的草原漢子,牽著馱滿貨物的馬經(jīng)過巨石,停下腳步,粗糙的手指摸了摸石頭上冰冷的刻痕,又看了看旁邊北境城士兵肅立的身影和市集里嘈雜卻有序的景象,咧開嘴笑了笑,呵出一團濃重的白氣,翻身上馬,吆喝著牲口,朝著草原深處行去。
風(fēng)雪依舊。瞭望塔上,季如歌的身影如同鐵鑄。北境城腳下,石匠的鑿子還在石頭上迸出點點火星。市集里,鐵匠鋪的大錘砸在燒紅的犁鏵上,發(fā)出沉悶而穩(wěn)定的聲響,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