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辭每日忙碌。
似乎真的是有很多事好忙。王夫人冷眼瞧著,回來這大半個月,竟是沒一刻好歇。
她不過一個深閨婦人,外頭的事也不懂。如今門楣又興旺起來,下帖宴請,往來求見的人絡(luò)繹不絕。
有些好打發(fā),有些卻是不得不應(yīng)酬,成日里吵得她頭疼。
榮辱浮沉,經(jīng)歷過一遭,對于這樣的錦上添花,倒也覺得沒什么意思。
畢竟雪中送炭才最珍貴。
但念兮那孩子久也不來看她。
那時整個鎮(zhèn)國公府只剩她一個守著,念兮隔上五日十日,總會來家里陪她說說話。
她們娘兩個倒是有不少話聊。
這日覷著空,小六在家,她將人召來,“念兒愛吃荔枝,你二姐才送來了幾簍,你若是有空,便給溫府送去。”
王夫人是過來人,又是顧辭的親娘,自然看得出來,他雖每日進(jìn)進(jìn)出出,實(shí)際能有多少事緊著要辦?
明明封了侯爺,光耀了門楣,也沒見他露出個歡喜的笑模樣。
前日永興侯夫人帶著女兒拜訪她,說著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家常話,可一雙眼睛卻只往外頭瞅。
等到小六回府與她請安,王夫人看得真真的,舒小姐那兩只眼珠子只差黏在小六臉上。
好在小六拎得清,目不斜視,請過安便走了。
惹得那小娘子將失落都掛在臉上,連掩飾都不能夠了。
對于念兮,王夫人是一百個歡喜。說句心里話,那就與她女兒也沒什么兩樣。
念兮的性格,不論嫁給誰,過得都不會差。
她只擔(dān)心小六這個傻子,這會兒犯軸,將來有他后悔的時候。
誰料顧辭聞言,沉默片刻后,“我還有事,叫府里下人送過去?!?/p>
王夫人原當(dāng)是兩個小兒女分別了許久,有些近鄉(xiāng)情怯,臉面又薄,這才主動遞個梯子過去。
想她與國公爺,這些年總是聚少離多。
才成婚那會兒,不過大半年不見,回來也覺得陌生得緊。
那時他們連孩子都有了,尚且如此。
小六與念兮生疏,實(shí)在正常。
可梯子都遞到眼前,這傻小子也不知接過去,便有些不知好歹。
王夫人睨了顧辭一眼,幽幽道:
“你既抽不得空,便也罷了,我親自去一趟好了,許久未見那丫頭,心里頭還怪想的?!?/p>
……
顧辭獨(dú)自回了院子。
他又不是真傻,不懂母親話里的好意。
對于念兮,他的心從未有一刻改變。
反而隨著時間與距離的增加而變得愈發(fā)淳厚。
這會兒沒有旁人在,顧辭也懶得再裝樣子。
沉著臉坐在書房,卻遲遲看不進(jìn)去桌案上的邸報(bào)。
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的殘酷與慘烈,顧辭再不是從前那個爽朗清舉的顧六郎,他變得沉穩(wěn)寡言,不說話時氣場迫人,帶著叫人膽寒的威懾。
自他回來后,從前院子里伺候他的侍從都有些怕他。
這些顧辭并不知曉。
他此刻心中只反復(fù)回憶著那夜的情形。
得知許宛歆擄走了念兮,又只許裴儉一人前去,顧辭便帶兵守在攬?jiān)聵窍隆?/p>
以防意外,他能第一時間救下念兮。
誰知落下來的人是許宛歆。
裴儉救下了念兮。
那晚,顧辭在攬?jiān)麻w下面等了好久,好久。
他不知道閣樓里發(fā)生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裴儉和念兮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顧辭想象過許多回與念兒再重逢的場景,每一回,他都是緊緊地將心愛的女孩摟在懷里,在她耳邊訴說離情,告訴她,他踐行了諾言,回到了她身邊。
卻沒料想過會是那般情形。
失望嗎?或許有一點(diǎn)。
顧辭知道他在念兮心里的分量。
就像那夜,他清楚地看到那雙清凌凌的杏眸在見到他后流轉(zhuǎn)過的歡喜。
從前他一點(diǎn)一滴呵護(hù)她,叫那雙眼眸重新煥發(fā)光彩,他知道只要他去,念兒不會拒絕他。
可是。
可是——
裴儉呢?
裴儉在她心中又是怎樣的存在?
很早的時候,顧辭就意識到這一點(diǎn)。念兒與時章,有著旁人無法企及的,羈絆。
時章并不是一個膚淺沖動的人,但他為了念兮,幾乎與自己反目。
更不要提他后來的付出。
這本身就很值得推敲。
為什么不去找念兮?
是他不想嗎?
當(dāng)然不是。
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她。
那封信,他一直貼身放在胸口,那只兔子燈,他日日都不離身。
可他不忍心。
他不想叫她為難。
他想給她時間,他想要她想清楚。
顧辭有些煩躁地將邸報(bào)甩在一旁。
起身朝外走了出去。
……
念兮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她引起了一場誤會。
起因是王夫人來府里看她。
話里話外不經(jīng)意提起顧辭,婉轉(zhuǎn)告訴她顧辭不來府上,是因?yàn)楣路泵Α?/p>
等王夫人走后,父母親便對她愈發(fā)憐愛,還帶些小心翼翼地觀察。
其實(shí)這些日子她呆在府上,只是單純地有些累了。
從前她最怕孤獨(dú),重生一次,每時每刻她都想給自己找些快活。所以她開鋪?zhàn)?,辦學(xué)堂,一刻不停,不過為了內(nèi)心的滿足,填補(bǔ)心里的恐懼。
但經(jīng)歷過許宛歆后,她與自己和解,與孤獨(dú)和解。她依舊喜歡鮮活熱鬧,也能享受寧靜時的獨(dú)處。
可她的轉(zhuǎn)變落在父母眼中,卻有些變味。
尤其是顧辭強(qiáng)勢回歸,裴儉如日中天后,他們總怕她受傷。
念兮于是笑著對溫父道,“許久未去‘浮生半盞’,阿爹,我下午想往鋪?zhàn)永锶ヒ惶?。你送我可好??/p>
之前被靖王擄走,念兮的馬車也一并不知所蹤。
又對李氏道,“阿娘給我置了那些衣裳首飾,總要穿戴出去饞一饞慕表姐才好?!?/p>
王慕宜懷著身孕,成日里被平陽侯夫人追著喂各種湯湯水水,人養(yǎng)的白胖得很,最是羨慕念兮纖瘦苗條。
李氏置辦的又是各式飄逸瑰艷的錦衣羅裙,怎么華貴怎么來,念兮人生的好,穿上更是仙姿佚貌,燦若玫瑰。
女兒想做的,溫父和李氏再沒有不肯的。
忙不迭地應(yīng)了。
一個說,“等為父下衙,就過來接你?!?/p>
另一個道,“你若喜歡,叫繡娘再做幾套更好的?!?/p>
這便是父母最無私的愛。
念兮眼眶有些發(fā)酸,笑著點(diǎn)頭,“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