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過天來的清晨六點半，濱州市政法大樓的會議中心就亮起了燈。
保潔員周嬸握著拖把的手凍得通紅，擰干的棉布在大理石地面上劃出半透明的水痕，倒映出穹頂那盞水晶燈的碎光，燈上的三百二十八個水晶吊墜，是她昨晚一個個擦出來的。
“周嬸，沈書記的座位再擦三遍?！?/p>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抱著文件進來，牛皮紙袋上的機密二字在燈光下泛著冷光：“聽說今天要動真格的?！?/p>
“知道了，知道了。”
周嬸低聲說道。
隨即她對那女人問道：“小劉，我聽說這位沈書記，好像很年輕？”
“不到四十周歲?！?/p>
小劉神秘的說道：“他爸爸就是原來咱們省的那位沈省長?！?/p>
“這么厲害？”
周嬸一臉詫異。
“行了，趕緊干活吧，我還得送文件去呢?！?/p>
小柳沒有再說什么，便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
八點整，會場的座席上已擺好了會議材料，不少參加會議的干部已經(jīng)抵達了會場。
市法院院長蕭紅走進來的時候，指尖在杯沿碰了碰，突然想起上個月在這兒開的警示教育會，那時周旺東還坐在主位上唾沫橫飛。
八點二十五分，沈青云的黑色轎車滑進停車場。
他推門時，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霧團，羊絨大衣的下擺掃過臺階上的薄雪，留下淺淺的痕跡。
走進會場的時候，時針正卡在八點半的位置，他的目光像探照燈掃過全場：市政法委書記趙茹的金絲眼鏡放在桌角，鏡腿纏著圈透明膠帶。
市檢察院檢察長馮浩然正用銀質(zhì)茶匙攪著茶杯，祁門紅茶的香氣漫過前排。
市公安局長孫健的警帽擺在桌前，帽檐的積雪還沒化盡。
“人都到齊了？”
沈青云在主位坐下，手指在深藍色桌布上輕輕敲擊，節(jié)奏與墻上掛鐘的滴答聲重合：“開始吧，趙書記先講?！?/p>
“好的?！?/p>
趙茹連忙點點頭，拿起話筒的瞬間，指腹在冰涼的金屬網(wǎng)罩上蹭了三下，這是她緊張時的習慣。
深灰色西裝的第三顆紐扣有點松，是今早匆匆系上的，領(lǐng)口那枚銀色黨徽被她摸得發(fā)亮。
“同志們，最近政法系統(tǒng)出的這些事，在座的誰也脫不了干系?！?/p>
她的目光突然像鷹隼般盯住后排，淡淡地說道：“市公安局治安支隊，上周處理錦繡華庭業(yè)主維權(quán)時，居然讓三個協(xié)警單獨出警?！?/p>
后排的治安支隊支隊長張濤猛地站起來，皮帶扣“咔嗒”一聲崩開半寸，露出里面的紅色保暖內(nèi)衣。
他的臉漲成豬肝色，手在深藍色警褲上反復擦拭，腋下的衣料已洇出深色的汗?jié)n：“趙書記批評的對，那天我媽突發(fā)心梗，我在醫(yī)院守著，沒注意這件事?！?/p>
“你媽住院你可以陪護，但你們治安支隊的工作就可以亂套么？”
趙茹翻開暗訪記錄，紙頁翻動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業(yè)主被協(xié)警推搡受傷的病歷，現(xiàn)在還在我抽屜里。張濤，你當支隊長五年，是不是忘了群眾紀律四個字怎么寫？”
張濤頓時不敢吭聲了。
趙茹也沒有再說什么，而是放緩語氣，繼續(xù)說道：“但也有讓人欣慰的，孫健同志到任的這段時間，清退的十七名協(xié)警里，有三個是周旺東的遠房親戚，追回的一百八十三萬涉案資金，今天上午已全部退還受害群眾?！?/p>
孫健的后背猛地挺直，警帽的硬檐在額前投下三角形的陰影。
“政法系統(tǒng)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
趙茹的聲音陡然拔高，握著話筒的手緊了緊：“周旺東把警車當私車，魏東生用財政款在澳門賭博，這些人忘了，胸前的黨徽不是護身符！”
她突然停頓，喉結(jié)在頸紋里滾動，沉聲說道：“我表個態(tài)：即日起，政法系統(tǒng)開展刀刃向內(nèi)專項行動，誰擋路就給誰開刃！”
掌聲響起時，馮浩然悄悄嘆了口氣。
他的鋼筆在“檢察監(jiān)督”四個字上畫了個圈，筆尖懸在紙面遲遲未落。
上周反貪局查出兩名干警接受宴請，其中一個是他帶了十年的徒弟。
沈青云注意到他的猶豫，指尖在桌布上輕輕敲了敲。
“下面我講幾句?！?/p>
沈青云接過話筒，會場的溫度仿佛驟降了三度。
他從口袋里掏出張折疊的信紙，邊緣被磨得發(fā)毛：“這是昨天信訪局轉(zhuǎn)來的，商戶王秀蘭寫的?！?/p>
他把信紙展開，泛黃的紙頁上有淚痕暈開的墨跡：“‘我超市被偷了三萬元煙酒，報警后等了三小時，民警來了拍了兩張照片就走，說等通知?！?/p>
孫健的喉結(jié)猛地滾動，警服領(lǐng)口的風紀扣勒得脖子生疼。
“老百姓的要求不高。”
沈青云的目光掃過全場，在每個遲到者的臉上停留兩秒：“就是出事了有人管，受冤了有地方說理?？晌覀冇行┤?，連這點都做不到！”
他把信紙拍在桌上，發(fā)出的聲響讓后排一個打盹的科長猛地驚醒：“趙書記講了作風，我補充三點：第一，所有政法干警重新學習入黨誓詞，下周我隨機抽查，背不下來的，脫了制服去黨校補課。第二，群眾滿意度每周通報，倒數(shù)三名的單位負責人，就在這個會場做檢討，全程錄像。第三，孫健同志的公安系統(tǒng)調(diào)整方案，市委全力支持，趙書記牽頭協(xié)調(diào)，誰不配合，先停職再查問題！”
馮浩然突然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的脆響像塊石頭砸進水里：“沈書記，檢察院有個想法?！?/p>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血絲突然亮起來：“我們打算在看守所每個監(jiān)室掛檢察官信箱，每天由我親自開箱，深挖周旺東案的余黨?！?/p>
他的手指在桌下攥緊，徒弟接受宴請的事，他打算會后就上報。
“具體怎么落實？”
沈青云追問，指尖在筆記本上寫下“信箱”二字：“誰負責，怎么保證不被截留？”
“由紀檢組副組長帶隊，每天下午三點開箱，全程錄像。”
馮浩然的聲音很穩(wěn)，平靜的說道：“我已經(jīng)讓技術(shù)科做了防拆信箱，鑰匙由我和省檢察院紀檢組各存一把?！?/p>
沈青云點頭時，目光與蕭紅相遇。
這位女院長的齊耳短發(fā)別著枚珍珠發(fā)卡，是去年榮獲“全國優(yōu)秀法官”時發(fā)的：“法院那邊，李忠原的案子起訴了嗎？”
蕭紅翻開卷宗，緩緩說道：“下月初開庭，我們選了最大的審判庭，邀請二十名人大代表旁聽，全程網(wǎng)絡直播?！?/p>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桌下的案卷堆到了膝蓋，最上面那本記錄著李忠原團伙非法拘禁的細節(jié)，光是核對被害人陳述就熬了七個通宵：“還準備在庭審后開新聞發(fā)布會，公布涉案的十七名保護傘名單。”
“很好。”
沈青云微微點頭，看著會場里的眾人，淡淡地開口說道：“今年，全市政法系統(tǒng)在市委的堅強領(lǐng)導下，忠誠履行職責使命，緊緊圍繞中心、服務大局，全力推進矛盾糾紛排查化解、市域社會治理現(xiàn)代化、掃黑除惡常態(tài)化、營商環(huán)境優(yōu)化、深化能力作風建設工作落實年活動等重點工作，取得顯著成效，邁上新的臺階，有力維護了政治安全、社會安定、人民安寧，人民群眾的安全感和對政法工作的滿意度明顯提升。”
說到這里，沈青云意味深長的說道：“在新的一年當中，全市政法系統(tǒng)要堅持以新時代思想為指導，深入貫徹黨中央對政法工作的重要指示和領(lǐng)導視察我省期間重要講話重要指示精神，深入貫徹中央和省、市關(guān)于政法工作的決策部署，深刻領(lǐng)悟兩個確立的決定性意義，增強四個意識、堅定四個自信、做到兩個維護，堅持黨對政法工作的絕對領(lǐng)導，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思想，堅持穩(wěn)中求進工作總基調(diào)，圍繞中心服務大局，忠誠履職擔當作為，為一體推進高質(zhì)量發(fā)展，奮力譜寫中心城市建設新篇章貢獻政法力量?！?/p>
聽著他的話，參加會議的領(lǐng)導們紛紛嚴肅起來。
很顯然。
這位沈書記非常重視政法工作，看樣子是準備強勢整合濱州的政法系統(tǒng)了。
不過想想其實也很正常，畢竟沈青云的身份擺在那里。
身為市委一把手，這方面如果不重視起來，豈不是要被人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