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務(wù)室的門在鐘玲身后輕輕合上,將內(nèi)外的世界徹底隔絕。
她靠著冰涼的門板,深吸了一口彌漫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強迫自己迅速從剛才與譚天對話的細(xì)微波瀾中抽離出來。
雖然譚天已經(jīng)有了明確的暗示,但她不知道蔣凡身邊的人脈關(guān)系,還是不敢輕易相信。
觀察床上,蔣凡的癥狀雖然有所緩解,但呼吸依舊急促而灼熱,臉頰也是不正常的潮紅。
鐘玲回到床邊,手指再次搭上他的腕脈,指下的脈搏跳動雖快,但比剛才沉穩(wěn)了些許。
她不敢有絲毫大意,重新擰了冰冷的濕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額頭和脖頸兩側(cè),動作極為輕微,如同對待初生的嬰兒。
“登徒子,你得撐過去……”她低聲呢喃,鼓勵蔣凡的同時,也是在給自己打氣,“外面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等著看,你不能給他們?nèi)魏螜C會?!?/p>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寂靜的醫(yī)務(wù)室里只有蔣凡粗重的呼吸聲和鐘玲偶爾移動的腳步聲響。
她不間斷地擦拭蔣凡滲出的汗水)、用酒精給他物理降溫,擦拭大腿根部時,偶爾觸碰到敏感的地方,心里也少了一天前的矜持,多了一份從容。
休息時,她就雙手握住蔣凡沒有受傷的右手,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他最細(xì)微的反應(yīng),時刻準(zhǔn)備應(yīng)對可能出現(xiàn)的緊急情況。
雖然得不到回應(yīng),但她還是持續(xù)地說話,深信自己的聲音,能給蔣凡脆弱的心理注入力量。
葉明杰并未真正離開,當(dāng)譚天走后,他又來到醫(yī)務(wù)室的走廊盡頭,焦躁地來回踱步,煙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霧繚繞著他陰晴不定的臉。
譚天的強勢介入,卻又靜靜地離開。鐘玲那句“神經(jīng)系統(tǒng)影響”、“嚴(yán)重并發(fā)癥”,這些都像刺一樣扎在他心里。
站了二十多分鐘,他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拿起話筒,刺眼的燈光照亮了他眼底的算計,拇指放在座機的按鍵上,猶豫著此刻是否要匯報這些意外的變數(shù)。最終,他還是煩躁地將話筒扣在座機上,決定再觀察一下再做決定。
作為一個沒有什么后臺、靠熬時間一步一步坐上現(xiàn)在這個位置的葉明杰,深知曾經(jīng)高攀不起的人物,忽然拋來橄欖枝,是自己這一刻有利用價值,如果真遇到什么,他這個工具人隨時可能遭到拋棄。
自己不審時度勢,盲目得罪上面派來的醫(yī)生,也存在巨大的風(fēng)險。
譚天也沒有離開多遠(yuǎn),他讓小剛將車開到一處相對隱蔽的地方停下,坐在車頭點燃一支煙,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看守所的大門??此破届o的神情,每一根神經(jīng)都緊繃著。
雖然已經(jīng)看出葉明杰是對方安排的人,可葉明杰沒有審訊的資格,譚天相信,不久之后,就會有其他人來到這里。
而蔣凡的事,不但牽涉到虎門、厚街兩個鎮(zhèn),還與祁雄的自殺掛上了鉤,因為牽涉面廣,所以無法猜測到底是誰來審訊蔣凡,譚天等待在這里,是想盡量摸清楚,哪些是對方的人。
…………
汪文羽知道蔣凡已經(jīng)離開虎門醫(yī)院,直接回到白沙,首先來到水果店,看到店里只有冬冬、西西、貝貝三個店里的工作人員。
不想讓視若親妹妹的三個小女孩擔(dān)心,汪文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先給西西和貝貝打了聲招呼,隨后看著冬冬道:“冬丫,欣姐呢?”
冬冬知道蔣凡已經(jīng)進(jìn)去,心情也不好,可是清楚,此刻的汪文羽肯定比自己難受,她也強忍著情緒,輕輕挽住汪文羽的手臂,溫柔道:“嫂子,欣姐去厚街了?!?/p>
雖然極力掩飾,可畢竟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小丫頭。
汪文羽點了點頭,看到冬冬的情緒低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哥不會有事,你們看好店,我回家沖個涼,等會回來請你們吃宵夜?!?/p>
冬冬遲疑了片刻,隨后指著對面的球房道:“嫂子,你去看看春耕哥吧,他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將自己關(guān)在球房后面的那個小屋里,誰都不理會,干猴哥給他送餐,還挨了一頓罵,我也不敢去。”
汪文羽也知道張春耕那個性格,真不是一般人能夠約束。她朝冬冬點了點頭,轉(zhuǎn)身穿過馬路,走向那間熟悉的臺球廳。
臺球廳里依舊喧鬧,撞球聲、年輕人的笑罵聲混雜在一起,與往常并無二致。
可這熱鬧的氛圍仿佛少了一些曾經(jīng)的生機,金蘭和干猴兩人正低著頭,輕聲議論著什么。
汪文羽繞過幾張球臺,走到兩人身邊,故作輕松打趣道:“每晚都睡在一個被窩里,沒有親熱夠?。楷F(xiàn)在還黏在一起?!?/p>
金蘭和干猴聽到汪文羽的聲音,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同時站起身來。
“嫂子,你終于回來了?!?/p>
干猴率先招呼了一聲,然后抬起下巴努了努小屋,壓低聲音道:“春耕哥買了一瓶二鍋頭進(jìn)去,我不敢勸他?!?/p>
汪文羽點頭作了回應(yīng),徑直來到房門口,敲門道:“春耕,我找你有事,趕緊開門?!?/p>
喊了幾遍,都沒有回應(yīng),她相信自己說話,張春耕不會置之不理,趕緊對跟在身后的干猴道:“把門砸開。”
有汪文羽在,干猴少了膽怯,拿起關(guān)卷閘門的鐵鉤,直接將門撬開。
汪文羽看到二鍋頭的酒瓶已經(jīng)倒在地上,張春耕爛醉如泥地倒在屋里的鋼絲床上。
作為藏族人,張春耕的酒量不錯,不但蔣凡都不是他的對手,而且還能與李酒罐有一拼。
汪文羽看到這番場景,心頭又是氣惱又是心疼。
這個平日里剛毅的藏族漢子,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用最消極的方式對抗著內(nèi)心的煎熬。
她對干猴和金蘭道:“去打盆溫水,拿條干凈毛巾來。”
溫水很快端來。汪文羽沒有讓干猴幫忙,而是親自動手,她擰干毛巾,細(xì)致地替張春耕擦了擦臉和脖子。
冰涼的觸感似乎讓床上的張春耕略微清醒了一些,含糊地咕噥了一聲,眉頭緊緊皺起,像是陷入了極痛苦的夢魘。
“凡哥……凡哥……”破碎的囈語從他齒縫間漏出。
汪文羽的手一頓,鼻尖猛地一酸。她強迫自己硬起心腸,對干猴道:“看著他,等他醒了,無論什么時候都立刻呼我。我先回檔口坐坐?!?/p>
原本想回家沖個涼,冷靜一下,看到張春耕這樣,她再也沒了回租屋的心情。
返回水果店,冬冬、西西、貝貝三個小姑娘立刻圍了上來,眼巴巴地望著她,眼神里全是擔(dān)憂和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