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玲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顯然對蔣凡這句帶刺的“山溝里委屈大醫(yī)生”很不受用。她遲疑片刻,努力壓下已經到嘴邊的回擊,最終還是將話題生硬地轉回實際需求:“我住哪個房間?”
這處看似普通的農舍,其實是保密單位為了應對一些特殊情況而建,建筑風格是仿北方的四合院,正房是客廳與雅致茶室;東西廂房分別設有兩間臥室,同側兩室共享一扇大門進出,中間隔著一個小廳,共用一套衛(wèi)浴間。布局在延續(xù)傳統(tǒng)圍合空間精髓的同時,巧妙融入了現(xiàn)代生活的舒適便利。
原本是蔣凡和張春耕住東廂房,彪娃和黃永強住西廂房,每人一間臥室正好。
鐘玲的到來,需要騰出一個房間。蔣凡可不想和冷冰冰的鐘玲靠得太近,計劃讓彪娃和黃永強擠一擠,把西廂房空出一間給鐘玲,這樣兩人分住兩側,避免不必要的打擾。
黃永強手腳麻利地將鐘玲的密碼箱提進自己剛騰出的那間,還迅速把剛睡過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略顯局促地站在門邊:“鐘醫(yī)生,您看這間行嗎?”
鐘玲的目光快速在整潔的房間掃過,又瞥了一眼相鄰的另一間西廂房,最后落在黃永強臉上,輕聲問道:“蔣凡住哪個房間?”她的語氣平和,甚至帶點客氣,與剛才面對蔣凡時的咄咄逼人判若兩人。
“凡哥住東廂房,和春耕哥一起?!秉S永強指了指對面的廂房,如實回答。
鐘玲聞言,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果斷地搖了搖頭:“不行?!?/p>
她回頭看著站在庭院中的蔣凡,語氣又恢復了先前的冷漠,“我需要和你住在同一側廂房,方便隨時觀察你的傷情,換藥、檢查也不需要拎著箱子來回跑?!彼钢鲙苛硪粋€房間,“你搬過來,住隔壁。”
她是基于醫(yī)療效率和患者考慮,完全忽略了蔣凡的個人意愿。仿佛這只是一個再自然不過的醫(yī)療部署。
蔣凡被他這喧賓奪主的安排打得措手不及,剛想反駁,但看到她肩上那個醫(yī)療箱,想到自己的傷勢,以及她眼神里那份純粹到近乎無情的職業(yè)理性,所有抗拒的理由都顯得蒼白無力。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股“姑奶奶果然難伺候”的煩躁,最終只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行?!?/p>
鐘玲的到來,大家也沒了睡意,而且已經接近午飯時間。
四個男人中,經常在餃子館當‘免費勞工’的張春耕廚藝不錯,午飯就由他掌勺,黃永強和彪娃打下手,蔣凡繼續(xù)坐在石桌前,焦頭爛額地想著那個女醫(yī)生的事情。
鐘玲沖完涼,換上了一身淺杏色棉麻家居服,寬松的衣擺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未完全擦干的長發(fā)還綴著細密的水珠,原本秀麗的五官更添幾分慵懶的嫵媚。
她走出浴室,看到蔣凡眉頭緊鎖地坐在石桌旁,指間的煙頭幾乎燃盡也渾然不覺,顯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她徑直來到蔣凡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別抽了,現(xiàn)在回房間,我給你檢查一下傷情?!?/p>
蔣凡被這突兀的‘命令’拉回現(xiàn)實,下意識地掐滅了煙頭。抬頭對上鐘玲那雙沉靜卻帶著審視意味的眼睛,心里那股被強行安排的憋悶感又涌了上來。
他皺了皺眉,本想回一句“急什么,等吃了飯再說”,但話到嘴邊,瞥見她雖然換了便裝,眉宇間卻是那種不容置疑的職業(yè)專注,再想到自己昨天就沒有治療,兩處傷口確實隱隱作痛,反駁的話終究咽了回去。
他帶著些許不情愿地回到房間,先將掛在脖子上的左手取下來。
鐘玲小心翼翼拆開紗布,當貫穿整個掌心的猙獰彈孔暴露在眼前時,她驚訝地看著蔣凡,質問道:“這是槍傷,怎么造成的?”
蔣凡反問道:“梁哥安排你來,就沒有告訴你,我的病情?”
鐘玲愣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態(tài)度也溫和了許多道:“不是梁哥安排。我是接到梁叔的電話,他說有位傷員因特殊原因不便去醫(yī)院,需要醫(yī)生上門處理,讓我過來一趟,還說需要再這里住幾天?!?/p>
蔣凡試探性地問道:“你和梁叔很熟嗎?”
鐘玲的注意力從蔣凡的傷情回到他這句話上,她抬眼直視著他,“聽你這口氣,應該和梁叔很熟吧?!?/p>
蔣凡不想再次被人認為,自己是靠女人走到今天,于是模棱兩可地回道:“不算太熟,他是我一個長輩的朋友?!?/p>
鐘玲才看蔣凡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接茬道:“你還沒有告訴我,這槍傷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梁叔叫你來的,你還是去問他吧?!?/p>
蔣凡不好意思對一個陌生女人說,自己是將一個在職的條子赤裸裸地拽出車廂,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致使這一次受傷。
“你不說我也能問到。”鐘玲不滿地恨了蔣凡一眼,開始認真處理起他手上的傷口。消炎、重新包扎以后,她又繼續(xù)道:“你大腿的傷在哪里?”
蔣凡的腿傷已經非常靠近大腿根內側,位置極為私密。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呼吸明顯凝滯,搭在床沿的手無意識地收緊。
他沉默了幾秒,才帶著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僵硬,用沒受傷的右手,極其緩慢且笨拙地將寬松的褲腰往下褪了褪,堪堪露出那片裹著滲血紗布、靠近腹股溝的猙獰傷口。整個過程,他始終側著頭,目光死死盯著墻壁,仿佛那灰白的墻面能吸走他此刻所有的難堪。
鐘玲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傷處。這處傷勢遠比手上的槍傷更為棘手——靠近大血管和神經叢,位置深且兇險。紗布下滲出的不再是新鮮的血色,而是渾濁的淡黃夾雜著暗紅。
傷口邊緣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不健康的潮紅,觸手滾燙,明顯是奔波勞碌后引發(fā)了炎癥。她眉頭不自覺地緊鎖起來,原本冷硬的眼神里掠過一絲凝重。
“你有幾天沒有治療?傷口都已經發(fā)炎?!彼穆曇粢琅f清冷,但那份職業(yè)化的責備之下,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她微微傾身,動作比處理手傷時更加輕柔小心。微涼的指尖避開紗布中心,沿著紅腫的邊緣輕輕按壓,感受著皮下的硬結和溫度。
為了看得更清楚些,她的身體下意識地靠得更近。一縷未干透的、帶著清洌洗發(fā)水香氣的發(fā)絲,隨著她低頭的動作,不經意間拂過蔣凡緊握在床沿的手背。那微涼而柔軟的觸感,如同細小的電流,瞬間擊穿了蔣凡因極度尷尬和緊張而構筑的冰冷壁壘。
他渾身猛地一僵,像被什么東西燙到,原本死死盯著墻壁的目光倏地收回,帶著一絲慌亂落在鐘玲專注的側臉上。她低垂著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那份近乎圣潔的專注,與她指尖傳達過來的溫柔形成了奇異的反差。
一股陌生的騷動毫無預兆地撞擊著蔣凡的心口,讓他幾乎忘記傷處的疼痛和之前的難堪。他喉結再次劇烈地滾動了幾下,抓住床沿的右手無意識地放松了些,仿佛想要留住這瞬間即逝的微涼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