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鯉立在異變的孫農(nóng)面前。

眼前的孫農(nóng)，上半身維持著人形模樣，下身如一顆巨大的榕樹。

無數(shù)生著孩童頭顱的甲蟲，簇擁在周圍，清澈的眼睛俱望向趙鯉。

這些孩子的面部保存得十分完好，齊齊看來時，因身下的甲蟲之軀，顯得格外詭異。

趙鯉看著這些如生面容，忍不住咬緊牙關。

這是她自進這小院以來，第一次露出負面情緒。

孫農(nóng)這樣的人，慣喜歡品嘗他人的痛苦。

他居高而下，敏銳看見頓時笑出聲：“孩子們都很可愛，對嗎？”

他惡意刺激趙鯉道：“我可是用心保留著的?！?/p>

見趙鯉不言語，神情越發(fā)陰沉，孫農(nóng)得意。

根須蠕動了一下，一只甲蟲順著爬上他的臂彎。

他托著蟲腹，像是抱孩子又像是抱寵物。

輕輕撫摸著，甲蟲上生著的幼童頭顱。

手指拂過孩童頭頂扎著的發(fā)辮，他垂頭看著趙鯉：“你看，小姑娘?！?/p>

他展示著，便見趙鯉驚駭?shù)耐肆艘徊健?/p>

趙鯉似乎受不了這樣的場面，露出欲作嘔之色。

孫農(nóng)心中忽而嗤笑。

趙鯉孤身帶著一把刀前來，瞧著實在沒什么危險性。

孫農(nóng)細細打量眼前這個孤身闖入的莽撞姑娘。

寬和提醒道：“做人莫要有那么多無用的正義感?！?/p>

“否則只會讓自己身陷險境?！?/p>

忽略他手中抱著的那個駭人之物，孫農(nóng)現(xiàn)在的神態(tài)語氣，又恢復了初見時的寬和老者。

因趙鯉露出的怯態(tài)，他同趙鯉說著話時，如她的長輩。

用高一等的神態(tài)。

“你瞧。”他手指朝著趙鯉方向點了點，“聽見孩童失蹤，便作孤膽英雄，反倒叫自己陷入危絕之地。”

“蠢笨！”

見趙鯉緊張的咬住下唇，孫農(nóng)微微彎下腰，哄道：“莫怕，我是個寬和的人?！?/p>

“待你成為孩子們的餌食，我也會為你留下頭顱?！?/p>

“讓你成為他們的大姐姐。”

說到大姐姐時，孫農(nóng)竟當真上下打量趙鯉，而后滿意點頭。

在他的目光下，趙鯉縮起脖子，手緊緊攥住刀柄，指節(jié)發(fā)白。

只是還強撐道：“耍弄這些邪門歪道，定遭惡報。”

“你變成如今這模樣，也只能蜷縮在這狹小天地。”

聽見趙鯉說道他變成如今這模樣，孫農(nóng)不悅一閃而逝。

但趙鯉后半句，又叫他笑出聲來：“蜷縮在這狹小天地？”

他像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手中攥著中獎彩票。

面對勢弱的趙鯉，他反倒有了強烈的傾訴和炫耀欲望。

好整以暇，以勝者之姿張開手臂：“待祭祀完成，我便得十全之身。”

他期望趙鯉問他什么是十全之身。

但趙鯉卻問：“祭祀？”

孫農(nóng)心中有些不悅，嗤笑道：“當真討厭你們這些靖寧衛(wèi)。”

“以命探究情報，也不想想自己能不能帶出去?！?/p>

“為皇家做鷹犬牛馬，終是會被毫不留情的拋棄。”

孫農(nóng)想到自己離京時的場景，眼神一黯：“就像我?！?/p>

他似陷入回憶。

趁此機會，方才還一副膽怯模樣的趙鯉神色一變。

足下一點，試圖突圍而出。

看她背影，孫農(nóng)揚起唇角，戲謔而笑。

只見趙鯉方才跑了兩步，地面泥土一陣蠕動。

一只體型較大的人首甲蟲，猛地從泥中鉆出，直撲趙鯉面門。

趙鯉沖勢不止，只勉強抽刀抵擋。

但被這甲蟲撞在刀背。

趙鯉似是吃不住力，蹬蹬后退幾步。

以刀支撐，單膝跪倒在地。

孫農(nóng)這才好整以暇道：“我太熟悉你們靖寧衛(wèi)的辦事風格?！?/p>

“方才那畏懼……裝得有些浮夸?！?/p>

他說話之際，從他根須下爬出的人首甲蟲，已將趙鯉團團圍住。

“是個漂亮的小丫頭?！睂O農(nóng)笑瞇瞇道，“看在你演了一出好戲，我還是會讓你做我的乖女兒。”

“只是，得剜掉那條不禮貌的舌頭。”

他看著趙鯉，越看越覺得喜歡。

揮手命人首甲蟲上前：“去吧，去接你們大姐姐?！?/p>

身陷重圍的趙鯉，環(huán)視圍攏過來的甲蟲，面露絕望。

她忽而抬起頭：“我將要死了，孫公公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孫農(nóng)一愣，大方道：“問吧?！?/p>

他這一生謹慎之人，一點沒意識到，他對趙鯉所說的‘我將要死了’這句話，沒有半點懷疑。

也是趙鯉這句話，讓他極其自信。

人之將死，告訴她又能如何？

“祭祀可是在西常山？”趙鯉抿著唇，唇角有血絲溢出，“你和林知要借西常山里的東西，對嗎？”

孫農(nóng)驚訝了一瞬，而后贊許點頭：“你才來江州短短幾日，竟查到如此程度。”

“不錯，神臨之所就在西常山?！?/p>

趙鯉聞言慘笑，直直看向?qū)O農(nóng)：“可是林知告訴你，他會帶著裝藏傀儡歸來？”

“因此你驅(qū)使孫福為惡，殺死駱老板一家，在那處設祭就此全了身子？”

孫農(nóng)鼓掌道：“不錯?！?/p>

“當真聰明?！?/p>

他頓了頓，有些遺憾道：“可惜時間不多，否則倒想多跟你聊聊。”

“不過沒關系，待到祭祀完成，若還有余力，我說不定會復生你，再與你詳談。”

言罷，在趙鯉驚駭?shù)淖⒁曄拢谝恢蝗耸准紫x，按捺不住搓動足爪，撲上前來。

甲蟲上生著的童首，露出天真微笑。

孫農(nóng)似是不忍的別開頭，悠然望向西常山方向：“去吧，去吧?！?/p>

他等待著孩子們，飽飲鮮血，去到祭祀之所。

接著，只聽一聲慘叫。

孫農(nóng)頓了頓，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

愕然回首，卻見方才還萎靡半跪在地的趙鯉，正挽了一個刀花，拭去刀上粘稠的蟲血。

快刀一刀兩斷的蟲尸體，攤在地上，腳爪尤在抽動。

孫農(nóng)一點點睜大了眼睛，滿是不可思議。

方才一擊逼退趙鯉的那只甲蟲，從地面躍起。

故技重施撲向趙鯉。

卻在空中便被一分為二，剁下腦袋。

從孫農(nóng)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見趙鯉揮出長刀時，刀上凝結如實質(zhì)的煞氣。

趙鯉長刀橫掃，還抽空看了一眼孫農(nóng)。

“孫公公愛說教，我現(xiàn)在也教你一回?！?/p>

“第一，不要隨便輕信別人。”

趙鯉說著話時，手上刀花亂舞，靠近的甲蟲還沒近身便被撕碎。

“第二，做什么事情，絕對不要屁話多！”

趙鯉踏足，踩碎了一只體型較小的甲蟲，抬頭望向?qū)O農(nóng)。

在她后腰，一盞亮起的小紙燈籠溢出紫藍煙氣。

方才被孫農(nóng)掀翻在地的茶壺，在地面形成一灘小小的水泊。

水泊中，人影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