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域之中,整個空間都在震顫。
不遠(yuǎn)處的小漁村像是玩具水晶球中的造景,搖晃起來。
滿地死魚,螺貝活物般翻涌擠壓過來。
天上灰月似蒙塵的老舊照片。
霧靄灰色的光,照在眾人身上。
一聲極為清晰的抽泣,響徹整個空間。
眼見死魚與螺貝集成的海潮即將涌來。
長腦子的人都知道,若是被這些玩意淹沒,絕無好下場。
“趙鯉,怎么辦?”
如此情形下,就算柴珣再怎么猜忌忌憚也只能壓在心底,向趙鯉求助。
趙鯉臉上無異色,一點不慌地站定瞇眼看。
目下她開啟著野心家的夜巡狀態(tài),灰色暗啞的月光對她視力影響并不大。
她這一點不慌的模樣,無形給了所有人極大鼓舞。
就是柴珣也心一定,道:“趙鯉,你有什么辦法,盡快……”
話音未落,柴珣看見趙鯉突然一收方才的淡定,轉(zhuǎn)身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轉(zhuǎn)身前,還一把拎起了沈小花背上的蹀躞帶:“跑!”
趙鯉留給柴珣一個背影。
言簡意賅的一個跑字,讓大皇子腦袋宕機了一瞬。
隨后他勃然大怒:“趙鯉!”
但他終究不算蠢,縱有萬重怒氣,也先邁動兩條腿跑了起來。
一邊跑這才一邊喊:“趙鯉,此仇我必報!”
柴珣算是反應(yīng)較慢的,其他人早在趙鯉開溜的瞬間,便追著她的背影而去——包括趙瑤光。
莫看趙瑤光瘦得像是紙片,但跌跌撞撞居然沒有落下太多。
被趙鯉使喚去扶住那斷臂侍衛(wèi)的方士最慢。
莫看他生得怪異,居然有些良善,盡管被拖累,到底沒有拋棄拖累的傷者。
攙扶著負(fù)傷,面色蒼白的侍衛(wèi),兩人落在隊伍之后。
那涌動的死魚潮速度不快。
眾人埋頭前沖,突覺腳下觸感一變。
足下所踩的,再不是腐爛的死魚和惡臭魚汁,而是些發(fā)灰的砂礫。
柴珣只覺得眼前一亮,眾人來到了一處鉛灰色的灘涂之上。
遠(yuǎn)處是一片黑色的海,海中幾座布滿貝類的礁石。
海浪翻滾在灘涂上,拍打出細(xì)細(xì)的白沫。
身后,死魚之潮在眾人來到此處后,突然平息。
在沉寂的海灘上,有無數(shù)極其消瘦的人形石像。
這些石像背部背負(fù)寄生藤壺的龜甲,將頭埋在沙灘上,枯瘦雙手合十,如在懺悔。
趙鯉和沈小花,就好整以暇的站在這些石像中間。
趙鯉笑瞇瞇看著后邊諸人狼狽奔跑的模樣。
她臉上過于輕松的神情,讓柴珣明白他們又被趙鯉戲耍了。
方才那死魚之潮只怕并非要殺死他們,而是要將他們驅(qū)趕到這來。
他臉色鐵青,就算是脾氣還算好的康王世子,也對趙鯉心生怨懟。
諸人模樣落在趙鯉眼里,她越發(fā)笑彎了眼睛:“方才真危險?!?/p>
以趙鯉眼力閱歷,柴珣能發(fā)現(xiàn)的事情,她自然也能發(fā)現(xiàn)。
左右詭域主人目的不是殺人,無危險情況下,只是就是想要逗一樂。
落在隊伍最后的那方士跑得鞋掉,聞言險些哭出來:“大人,您別玩了!”
這種嚇?biāo)廊说膱鼍?,得多心大才有心思尋樂子?/p>
柴珣扶住軟得站不住的趙瑤光,死死咬緊牙關(guān):“請趙千戶認(rèn)真點?!?/p>
“信王殿下在說什么呢?”趙鯉爹里爹氣地訓(xùn)柴珣,“怎么如此小人不要臉惡意揣測他人?”
柴珣一哽,只覺胸中憋氣憋得生疼。
趙鯉卻又突然正色:“好了,你別胡鬧了?!?/p>
“陛下關(guān)心信王殿下安危,本官這才親自走一趟,殿下莫要胡思亂想?!?/p>
趙鯉亂扯的理由,卻讓柴珣心頭一松。
是了,靖寧衛(wèi)、巡夜司這些鷹犬,只有父皇才能指派得動。
縱再如何冷漠,父皇心中終究是看重他的!
趙鯉亦不能亂來,只敢用這樣的小把戲。
自覺想通,柴珣底氣大增。
他緩了怒容,對趙鯉道:“趙千戶,如今該怎么辦?”
趙鯉看了一眼隊伍中,被顛簸得半夢半醒的成陽郡主。
“此間主人讓我們來這,自然有它的道理,走吧!”
無非就是復(fù)仇。
趙鯉手指朝著無數(shù)石像跪拜的方向指去。
康王世子總覺不安,但有柴珣這堂兄在,他說話沒有分量。
且趙鯉也不會聽他。
話已說到此,不走也不行,一行人稍作修整后,朝著趙鯉方才所指方向去。
沈小花跟隨趙鯉身邊。
細(xì)軟的灰白海砂,卡進(jìn)沈小花的爪子縫隙,它邊走邊抖爪子。
前行了約一盞茶時間,眾人面前出現(xiàn)了一些雜亂立在海灘上的朽爛雜木。
一個木頭箍的香爐,約有半人高,被人為掀翻在地,踹散了架。
香灰、線香燃燒后殘余的香笄,散落滿地。
康王世子猛一哆嗦。
這香爐,他認(rèn)識的。
妹妹看中擱淺怪魚的金鱗,命府中侍衛(wèi)掀翻了漁村村民供奉的香爐。
就在這片灘涂上,將那怪魚一身金鱗活剮。
現(xiàn)在他們又回到了這里。
已經(jīng)被惡臭魚腥弄壞的鼻子,鼻端飄拂過一縷劣質(zhì)香燭的氣味。
趙鯉神色再無半分戲謔,她道:“那擱淺的水靈有功德,欲要借香火渡一劫?!?/p>
“卻全被破壞,落得個身死下場。”
趙鯉又看成陽郡主,發(fā)現(xiàn)被攙扶著的她身體正不正常的顫抖。
緊緊閉著的眼睛,睫毛微顫。
這郡主娘娘已是醒了,只還在裝模作樣逃避。
趙鯉忍不住戳穿道:“郡主醒都醒了,何必再裝?”
成陽郡主一抖,康王世子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胞妹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來。
見再裝不下去,成陽郡主猛張開眼睛。
“你待要如何?”她氣息不穩(wěn)質(zhì)問道。
蒼白的臉色,站也站不住的虛弱身子,都不影響她的不知悔改和蠻橫。
“現(xiàn)在是在質(zhì)問我嗎?”
這些藩王世子郡主,在封地跋扈慣了。
半點沒覺得自己做錯,或者說就算知道自己已闖下彌天大禍,她依舊不知悔。
成陽郡主看著趙鯉,臉上扭曲成一團(tuán):“死一條魚而已,還不快救我們出去!”
她話音方落,海浪之聲突然變大。
一個篷船大小的白影,緩緩從灰黑色海中浮出。
輕薄似一張皮,在海浪大的作用下,緩緩被沖到了岸邊。
浪潮涌上又退下。
獨留海灘上的,是一條極其丑陋的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