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
楚淮通紅的一雙眼眸終于忽爾掀起,直直地仰著臉看著謝知。
窗外的光線穿透進(jìn)來,照亮蒙著水光的一雙墨眸,照亮眸子里全然的明晃晃的愛意,不含一絲一毫的雜質(zhì)。
若是有何異樣的心思,在此刻這雙陽光灼灼照耀般的眼眸里,也當(dāng)如浮沉一般具有光的形狀,無所遁形。
這一刻,謝知感覺自己在光里。
是新雨過后,萬物幽涼之時(shí),她站在金燦燦的陽光里。
少年雖還紅著眼,聽了她的回答,卻有了笑容的模樣。
“知知,你不是我大嫂,是不是?”
“你從哪里來?”
“你從…從一千年后來?”
一句一句,他迫切知道答案。
他早該想到的,他早該知道的。
從他昏迷那次,恍恍惚惚記得帶著甜味的水源,再后來,她性情大變,變得截然不同,再到拿出種種聞所未聞的東西。
遠(yuǎn)超于這個(gè)世界,遠(yuǎn)超于時(shí)間。
她跟他說過的。
她來自…未來。
在他那雙眼眸里,謝知有了點(diǎn)頭的動(dòng)作。
楚淮的眼睛也更亮,像是陽光越來越亮,終于有了盛夏的模樣。
他喉結(jié)緊張到滾動(dòng)了下,再也不像將軍,像個(gè)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在茫然又喜悅的初戀中終于第一次得到了回應(yīng),激動(dòng)而又緊張到手足無措。
“你…我……”
明明屋中只有兩人,他卻如臨千軍萬馬般緊張。
當(dāng)然,便是千軍萬馬在前,赫赫有名的楚將軍也不會(huì)呼吸亂了一拍,不會(huì)像此時(shí)這般束手無策。
他想伸手抱一抱謝知的,她不是長嫂,她是知知,她是他的知知——
可他不能伸手,他還牢記著她的拒絕,便是伸手,也伸出一半,遲疑著、猶豫了,不得不收回。
他還記得,女子是需要尊重的,是需要疼愛、憐惜、照顧的,不可去冒犯。
終于,在支支吾吾的你我之后,他像是怕沒有人要的小狗,終于問出最后一個(gè)問題:“為什么,不可以和我……一起?”
謝知也有了片刻的茫然。
可她看著楚淮這個(gè)模樣,也無法去拒絕回答。
她向來拿他沒有辦法的。
“若是我說,歷史上,我們就沒有在一起呢?”
楚淮面上的所有神情忽然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看著謝知,他向來聰明,此刻卻像是聽不懂了。
什么叫,歷史上他們就沒有在一起?
這便是她一直拒絕他的理由?
謝知看著他的神情,唇畔也劃過一絲苦笑。
“七郎……”
這次他反應(yīng)得倒是快:“叫我楚淮?!?/p>
謝知語氣一頓,又嘆了一聲:“楚淮,若我說,史書記載,你一世未娶,而我又查無此人呢?!?/p>
空氣中又是一陣安靜。
但短短幾秒,少年就劍眉緊擰,濃密的睫毛劇烈跳動(dòng)了下:“我不信!”
謝知鮮少看見他這樣真正顯出孩氣的模樣,紅唇微微揚(yáng)著,沒有去否認(rèn)他的話。
可她雖然答,卻又像是什么都答了,楚淮面上置氣般的神情僵住了。
只是須臾,他便又豁然起身,劍眉挑起,星目決然。
“什么歷史,誰規(guī)定的不能更改?”
“事在人為,我就不信,不可逆天改命!”
少年人的嗓音大有破釜沉舟,與天地為敵之意,眼神更如九天忽起疾風(fēng),永不服輸。
什么歷史,什么宿命,尚未發(fā)生之事,誰又可斷言不可逆轉(zhuǎn)乾坤?
他的心性向來如此,哪怕經(jīng)歷大起大落,鋒芒內(nèi)斂,本性也不曾變過,感情直白熱烈,忠貞不渝。
在他的世界里,感情可以藏著、掩著、壓著、收著,但永遠(yuǎn)猶如是非一般不可曲折,他是感情上絕對的不二之臣。
他看著謝知,眼神堅(jiān)決,唇角卻是無奈,眼中似乎隨時(shí)再能落下沉甸甸的淚珠。
“知知,既你是神明,怎么還怕這些?”
“難道你忽然出現(xiàn)到這來,到我身邊,就不是歷史變換?”
謝知回想起自己說自己是月亮上來的傻話,心中嘆息,她若真是神明就好了。
只是看著楚淮又泛著紅的眼眶,她輕嘆一聲。
“我不是神明,我也不知道是否是歷史變換?!?/p>
他的這些話,也讓她恍惚了。
就如她不知道改變歷史會(huì)有什么后果,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歷史的一環(huán)。
自從她穿越以來,她這只蝴蝶煽動(dòng)翅膀,做了許多,雖收斂了許多,但理論上本該改變了些歷史的軌跡。
可許多事情,還是如史書上一般發(fā)生。
所以她不知道。
但她也緩緩站起身來,微微仰頭看著面前的少年郎。
“不過不用擔(dān)心?!?/p>
“我想,若是有什么后果,我應(yīng)該都可以承受了?!?/p>
說著,她彎了彎嘴角。
若是她改變了歷史,她也會(huì)竭盡所能讓這個(gè)世界趨于原樣,以畢生之力去守護(hù)眼前這個(gè)少年。
若是她本就是歷史的一環(huán),無名無姓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等待她的,無非也就是一死。
人的起點(diǎn)各有不同,但終點(diǎn)誰都不過一死。
重要的是,要以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
她知道的。
她從來拒絕不了他。
拒絕不了他堪比純金般赤誠的愛意。
她心里的確還有不安,可心窩身處卻像是人間四月,春水碧于天,畫船芳香渡,船槳?dú)G乃一聲,漣漪波動(dòng),漫天花香,蕩氣柔腸。
時(shí)至如今,她不得不承認(rèn)。
她喜歡眼前這個(gè)少年。
始于他驚才絕艷,忠于他懷瑾握瑜。
他對她,是朝朝暮暮的相守,是伸出又小心翼翼收回的手,是生死關(guān)頭毅然決然的以身相護(hù),是陪伴、是尊重、是守護(hù)。
這樣的人,錯(cuò)過了,也許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她再也遇不到了。
那她為了他,跟老天爺賭上一賭又如何?
她對他的愛,便是為他死在他成神之路上也無妨,永不生悔。
楚淮看著她,似乎還未明白過來。
謝知心中想的是死生大事,面頰上卻輕輕笑著,抬手替他擦了擦眼角,透著淡粉的指尖摩挲著他的面頰。
“你還說你不是孩子?!?/p>
“哭什么,我說不答應(yīng)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