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
云松子佇足許久。
一想到那一男一女僅僅憑借一句“晚來天欲雪”,就能夠去和鐵匠鋪的主人見面,云松子內(nèi)心也不由感慨不已。
這天雪城,果然不簡單!
……
鐵匠鋪后方的庭院內(nèi)。
燈籠高掛,燈影在夜色中搖曳。
當看到如閑庭信步般走進來的那一個青袍少年時,布袍男子怔了一下,眼神微微有些異樣。
至于跟隨在蘇奕身后的幽雪,反倒沒有讓布袍男子太在意。
“這地方,還是和以前一樣,壓抑、沉悶、無趣。”
蘇奕目光一掃四周,看向布袍男子。
布袍男子那不茍言笑的冷峻面龐上破天荒地浮現(xiàn)一絲笑意,道:“以不變應(yīng)萬變,總比隨波逐流更好?!?br />
說著,他作出一個請的動作,“坐?!?br />
蘇奕很自然地坐在布袍男子對面。
幽雪則立在所以一側(cè),這性情幽冷孤傲的少女,此時罕見地微微有些拘謹。
因為從進入這座陳舊的庭院那一瞬,她就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
揮之不去,驅(qū)之不散。
而帶來這一股無形壓抑感的,便是那布袍男子!
他身影瘦削,坐姿筆直,氣質(zhì)如沉凝寒鐵,有一股萬古不移般的無形神韻。
讓人第一眼看到他,就如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屹立在蒼茫天地間的一座孤峭山峰,淡看歲月流轉(zhuǎn),無畏世事浮沉。
幽雪本身乃是器靈所化,對氣機的感覺最為敏銳。
她第一時間就意識到,這布袍中年是一個極可怕的角色!
蘇奕敲了敲木桌:“酒呢?”
眼見蘇奕這般不客氣,同樣已經(jīng)進入庭院的魁梧青年忍不住道:“我?guī)熥饛牟缓染?,哪可能會有酒??br />
布袍男子擺手道:“阿城,你錯了,我只和可堪入眼者對酌?!?br />
說著,他翻手之間,取出一壇酒、兩只酒杯,道:“你可還記得這壇酒?”
蘇奕笑起來,露出緬懷之色,道:“原來你還留著?!?br />
當年,他闖蕩枉死城歸來時,曾和布袍男子痛飲一場,也曾感慨,人生如逆旅,且開懷,一飲盡千鐘!
而這壇酒,便是蘇奕當初所留。
布袍男子打開塵封多年的酒壇,為蘇奕和自己各斟一杯,這才說道:“我知道你會再回來的,所以便一直留著?!?br />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蘇奕笑了笑,也將杯中酒飲盡。
兩人對談對酌,平淡隨意,可給人的感覺,則像一對久別重逢的老友重聚,毫無隔閡與疏離。
幽雪怔怔,她愈發(fā)好奇,這能夠和玄鈞劍主平坐對飲的布袍男子是誰了。
而魁梧青年則愣在那。
他無法想象,一個青袍少年,怎會和師尊成了故友。
更不可思議的是,師尊看起來雖然一如從前那般不茍言笑,可誰都能感受到,他心中很高興!
“我記得你曾說過,此生此世,不會收徒,可怎會食言了?”
蘇奕道。
這句話,讓魁梧青年心中發(fā)緊。
卻見布袍男子道:“這
大概就是緣法,過往歲月中,我在這天雪城見過不知多少形形色色的奇才、天才,可唯獨阿城身上,有著能夠繼承我這一脈傳承的根骨?!?br />
頓了頓,他繼續(xù)道:“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還不至于讓我動了收徒的念頭。關(guān)鍵就在,阿城這小子,和我年輕時候很像?!?br />
蘇奕重新打量了體格魁梧高大的阿城一番,皺眉道:“哪里像了?”
阿城則有些不自在,撓頭不已。
布袍男子道:“你不覺得,他很老實?”
老實?
蘇奕一怔,不由大笑起來,“你說你年輕的時候很老實?”
阿城面頰漲紅,道:“客人,這有什么可笑的?!?br />
布袍男子不以為意道:“我說的,是在道途上老實,大巧不工,大智若愚,唯有這般秉性,才能繼承我的衣缽?!?br />
蘇奕點了點頭,他在看到阿城的第一眼,也看出這青年看似淳樸憨厚,但神華內(nèi)蘊,道行扎實,的確遠非尋??杀取?br />
他隨口問道:“對了,剛才那妖僧是誰?”
布袍男子道:“很久以前,他是伽藍寺的護教長老,而今則是玄冥神庭的大祭司,可視作是‘冥王’門下的信徒?!?br />
蘇奕一怔,道:“怎會有如此轉(zhuǎn)變?”
他清楚記得,很久以前,伽藍寺乃是冥河域的頂級道統(tǒng),以掃蕩天下妖邪為己任,有匡扶蒼生之宏愿。
并且,傳聞中當初毀掉伽藍寺的,正是來自枉死城中的詭異力量!
可如今,伽 今,伽藍寺的護教長老,卻成了冥王信眾,這轉(zhuǎn)變就太大了。
幽雪心中也一震。
按布袍男子的話說,這玄冥神庭,果然和那被困在枉死城中的冥王有關(guān)!
這也正好印證了蘇奕之前的推斷,玄冥神庭這個最近一段時間,才在世間崛起的龐然大物,背后站著的實則是“冥王”!
“說來復(fù)雜,實則簡單,他叛變了?!?br />
布袍男子神色平靜道,“當年,伽藍寺遭逢滅頂之災(zāi)之前,門中的一種皇境佛主,曾聯(lián)袂殺入枉死城,結(jié)果無一歸還。一部分佛主赴死而戰(zhàn),不幸罹難,法身被煉化為孽魔鬼僧?!?br />
“一部分佛主則選擇了背叛,成為冥王門徒?!?br />
“之前的黑衣老僧,佛號‘苦柳’,如今則是玄冥神庭的大祭司‘釋厄僧’?!?br />
蘇奕不由挑眉,“要讓道心堅毅的佛修叛變,這可是千難萬難的事情,這‘冥王’真有如此大能耐?”
布袍男子微微搖頭,道:“不清楚,但我揣測,這應(yīng)該和‘宿命之輪’分不開干系?!?br />
宿命之輪!
蘇奕隱隱有些明白了。
傳聞中,亙古時期的冥王,掌握著九件禁忌般的神器,被稱作是冥王九禁。
其中有一件神器,形似神輪,外刻六道秘圖,內(nèi)印九幽之相,被稱作是宿命之輪。
據(jù)說此寶可未卜先知、可碾碎過往因果、也可化解今世災(zāi)厄,神秘而強大。
當初在紫羅城,蘇奕憑借前世道行擊殺九幽冥鴉時,就被后者憑借一股“宿命之輪”的力量逃出生天。
想了想,蘇奕再問:“這妖僧來找你做什么?”
布袍男子拿起酒壇,為蘇奕和自己斟
了一杯酒,這才說道:“玄冥神庭正在謀劃著一樁大事,試圖從枉死城內(nèi)救出被困的冥王?!?br />
蘇奕頓時明白了,道:“他們想讓你搬走那塊墓碑?”
布袍男子點頭:“不錯,只要那塊鎮(zhèn)壓在枉死城大門前的墓碑猶在,古來至今的歲月中,被困在枉死城內(nèi)各大禁忌之地內(nèi)的恐怖邪靈,就很難從中脫困?!?br />
頓了頓,他繼續(xù)道:“而他們已經(jīng)清楚,我有能耐搬走這塊墓碑。”
說到這,布袍男子想起什么,道:“前不久的萬燈節(jié)之夜,在紫羅城中擊潰九幽冥鴉的人,應(yīng)該就是道友吧?”
蘇奕笑了笑,沒有否認。
布袍男子道:“那小烏鴉試圖搶奪崔家的鎮(zhèn)族神器‘判官筆’,用此寶來改變枉死城中的本源規(guī)則,從而達到讓冥王脫困的目的,可惜,最終功虧一簣。”
蘇奕道:“所以,他們又打上了你的主意,試圖讓你去搬走那塊墓碑?!?br />
布袍男子道:“我沒有答應(yīng)?!?br />
蘇奕若有所思,“他們應(yīng)該不會就這般放棄了?!?br />
“不錯?!?br />
布袍男子點了點頭,他那不茍言笑的冷峻臉龐上,眉頭皺起,道,“不過,他們已經(jīng)知道,過往歲月中,我為何會一直鎮(zhèn)守于此地的原因?!?br />
蘇奕眼眸微瞇,道:“他們拿你當初立下的誓言來威脅你?”
布袍男子神色平靜道:“現(xiàn)在他們還不敢這么做,因為他們清楚,若惹惱了我,后果會有多嚴重。但以后……就不見得了。”
蘇奕不由一聲輕嘆。
這世上幾乎很少人知道,在亙古時期,天雪城還有另一個名字:
酆都!
陰曹地府的核心重地之一!
而這鐵匠鋪的布袍男子,還有另一個身份,“酆都守夜人”!
雖然,早在亙古時期,陰曹地府這個龐然大物已經(jīng)覆滅,到如今,酆都也變成了眼前這繁華如水的天雪城。
可布袍男子這一脈,一直還在默默守護著此城。
不夸張的說,過往歲月中,若不是有布袍男子坐鎮(zhèn),天雪城怕是早已被從世間抹去。
按照守夜人一脈的規(guī)矩,每一代守夜人,皆需要立誓鎮(zhèn)守天雪城六萬年。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這是每個守夜人的大道誓言。
若玄冥神庭用毀掉天雪城這個方式來威脅布袍男子,這麻煩就大了。
不過,蘇奕也清楚,憑布袍男子的道行,玄冥神庭若真這么做,那等后果,也不是玄冥神庭可以承受的。
甚至不夸張的說,若非受制于曾立下的大道誓言,以布袍男子的實力,這幽冥天下,怕是沒幾人敢威脅他!
“不過還好,你這家伙回來了?!?br />
布袍男子冷峻的面容上浮現(xiàn)一抹笑意。
蘇奕一怔,哭笑不得,“你沒看我現(xiàn)在只有靈道層次的修為?”
布袍男子神色平靜道:“修為只是表象,在這幽冥天下,若說有人能幫到我,那這個人注定是你。”
在聽兩人交談時,滿腦子犯糊涂的阿城,當聽到這整個人差點懵掉。
他實在無法想象,師尊怎會如此看重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年輕一些的“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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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八章 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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