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雪。
天氣陰沉了一整日,傍晚時分,飄起了小雪。
只是南晉的冬季不同于東魏那般冷寒,小雪飄到半空,又化成了濛濛細(xì)雨。
擔(dān)心天黑后趕路夜里寒涼,途經(jīng)官道旁的一個小村落,便決定臨時落腳休息。
村子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住了。
空了許久的房子無人修葺,門板歪斜,破破爛爛。
窗欞上糊的宣紙也已殘破且風(fēng)化,泛黃的紙角翹起,在寒風(fēng)中微微輕顫。
在村子里尋了半晌,最后在一對老夫妻的家里借宿。
阿忍和玄武他們準(zhǔn)備燒火煮飯,我則跟著于世牽著那幾匹馬,來到了村子周圍荒廢的田地里放馬喂草。
現(xiàn)在雖已入冬,可放眼望去,地上仍可覷見幾片綠油油的雜草。
于世說他自己放馬即可,便讓我在邊上等著。
天色尚明,我站在田壟邊,環(huán)望周遭破敗蕭索的景象,心中倍感焦急和悵惘。
該怎么做,才能讓南晉的子民過上安居樂業(yè)的好日子?
該怎樣做,才能讓南晉能擺脫這亡國之象?
雪化成雨,落在臉上,冰冰涼涼。
沒多久,衣衫便被雨雪濡濕。
我愁著日后南晉民生的事,不由想得出了神,直到頭頂?shù)墓庥懊腿话盗讼聛?,才察覺到身旁多了一個人。
仰頭看去,竟是一把墨青色的油傘撐在我頭頂,擋去了那雨雪紛紛。
轉(zhuǎn)身回望,入目的是趙書亦那張清俊溫潤的臉。
適才出來忘記帶帷帽,眼下不得不頂著真面容,與趙書亦撞上面。
我倒不介意在他面前露丑,只是心虛趙書亦會不會認(rèn)出我這雙眼來。
其實,即使趙書亦真的認(rèn)出我來,我也不怕。
我只是感到很愧疚,愧疚到無顏以對。
“公子怎么出來了?”
趙書亦望向在荒地里放馬的于世,柔聲回道:“玄羽在跟姑娘的人一起劈柴燒火,在下幫不上什么忙,就想著出來走走,看看這南晉的村子?!?/p>
我興致索然地轉(zhuǎn)頭看向眼前的荒田,情緒低沉,說話的語氣都不免染了幾分頹喪之氣。
“有什么好看的,破敗不堪,都要成鬼村了?!?/p>
趙書亦卻言語含笑道:“何來的破???明明是......青山仍在,綠水長流?!?/p>
我忍不住又轉(zhuǎn)頭看向他。
只見趙書亦唇角勾笑,平靜地望著遠(yuǎn)處。
我順著他的視線瞧去,荒蕪的田地退出視線,取而代之的是那被雨雪朦朧了的群山。
青山連綿不絕,此起彼伏,被濛濛斜飛的雨雪,暈染成了一幅絕美的潑墨山水畫。
只聽趙書亦在我身旁緩緩吟念道:“我見青山多嫵媚......”
習(xí)慣性地,我接了一句。
“料青山見君亦如是?!?/p>
趙書亦倏地轉(zhuǎn)頭看向我,默了片刻,開口說:“在下總覺得......姑娘跟一個人很像?!?/p>
我雙手負(fù)在伸手,仰頭裝俏看他,玩笑道:“哪里像,那人也跟我一樣丑,一臉紅疹一臉疤?”
笑意溫淺,趙書亦神色認(rèn)真地?fù)u頭。
“美人在骨不在皮,若論底子和骨相,姑娘本該是一等一的絕色,萬不可用丑字來妄自菲薄?!?/p>
“公子倒是會安慰人。”
我轉(zhuǎn)身往前走,趙書亦舉著傘慢步跟上。
見我身子偏出了傘外,他又將油傘朝我這側(cè)偏移了一些。
隨后才開口道:“在上所言是實話?!?/p>
“那,我與公子所言之人,哪里像?”,我問。
“眼睛,聲音,還有......給人的感覺。”
我明知故問:“那女子如今何在?”
趙書亦搖頭:“不知?!?/p>
我又試探地問他。
“公子來南晉要打聽的人,該不會就是那女子吧?”
趙書亦毫不猶豫地又道:“不是?!?/p>
我心里暗自嘀咕。
難道魏馳并沒有告訴趙書亦,去年上元夜殺他的人,就是委托他要打聽的人,也就我?
魏馳為什么不告訴趙書亦?
沉默在傘下持續(xù)了半晌,接下來我也不知該問些什么,于是便換了個話題。
“以公子之見,眼下南晉這個情況,若是換了位明君,該如何治國安邦,讓南晉子民安居樂業(yè),能過上富庶的生活?”
一聊起治國惠民之道,趙書亦登時變得侃侃而談。
“若是能有明主上位,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肅清貪吏,使政務(wù)廉潔,官民一心。”
“其次,明法度,嚴(yán)治法,保眾人皆得公允,是以民心才得安定?!?/p>
“之后便該省刑薄稅,以寬民力,減免舊賦,恤民困厄,讓庶民能得以休養(yǎng)生息?!?/p>
“最后還要因時制宜,審時度勢,推廣新法,放寬商規(guī),鼓勵市朝之道......”
于世瞧見我和趙書亦同撐一把傘,老遠(yuǎn)地就跑了過來,大跨步地走到我身旁。
本想說什么的,可見趙書亦張口閉口都是安民之策,適才的那點醋意便都散了干凈,跟在我身旁一起聽趙書亦的話。
心有疑惑,我又同趙書亦請教。
“關(guān)于推廣新法,放寬商規(guī),先生能否舉個例子說一說?!?/p>
趙書亦停了下步子,撐著傘看向我。
他難為情地笑道:“姑娘叫在下公子就好,先生二字,實在有愧?!?/p>
“公子為人周正,心懷天下,博學(xué)多才,又肯授業(yè)解惑?!?/p>
我退到傘外,俯身拱手,同趙書亦行學(xué)生之禮。
“先生二字,公子擔(dān)得起?!?/p>
一旁的于世也跟著我有樣學(xué)樣,行禮叫了一聲“先生”。
天色漸暗,風(fēng)也漸涼。
雪不再化成雨,洋洋灑灑,在趙書亦的那把墨青色的傘上,落下了薄薄的一層。
他一身月白色,于風(fēng)雪之中,站在傘下,駐足怔怔地看著我,面頰不知為何浮起兩抹緋紅,當(dāng)即局促轉(zhuǎn)頭看向別處。
恍了下神,他舉著傘疾步走了。
我和于世面面相覷。
心想難道是犯了讀書人的忌諱?
可是沒走幾步,趙書亦又舉著傘回來了。
看了看我,最后將傘塞到于世的手里,轉(zhuǎn)身盯著風(fēng)雪走了。
我不理解。
又沒撩撥勾引他,怎么就叫一聲先生,竟也會臉紅?
讀書人當(dāng)真臉皮子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