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要看看,借著這次赦免的東風(fēng),還能引出些什么人來。”
“給朕盯緊了,一個都不許漏掉。”
李常德深深躬身:“奴才明白!”
這些釘子已浮出水面,而晉王尚不知曉,這便成了絕佳的機(jī)會。
正好可以借著這些人的手,給他那位好八弟,送去些精心準(zhǔn)備的“佳音”。
“陛下。”
小徽子低頭走了進(jìn)來,恭敬道:“大公主在外求見,說是有要緊事。”
南宮玄羽眉峰微挑,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韞兒與巴哈爾古麗向來親厚,甚至有些執(zhí)拗的維護(hù),他是知道的。
她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跑來,所求為何,幾乎不言而喻。
南宮玄羽收斂了外泄的情緒,淡淡道:“讓她進(jìn)來?!?/p>
“是?!?/p>
小徽子躬身退下。
片刻后,一個小小的身影,帶著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進(jìn)來,正是大公主。
她跑得急,小臉泛著紅暈,額角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一雙桃花眼亮得驚人,直直望向御案后的帝王:屈膝行禮:“韞兒參見父皇!”
南宮玄羽看著大公主這副模樣,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如明鏡:“起來吧?!?/p>
“韞兒這般匆忙,所為何事?”
大公主抬起頭,眼神純凈而堅定:“父皇,韞兒聽說……聽說您要赦免冷宮里的人,為弟弟、妹妹們祈福,是真的嗎?”
南宮玄羽看著大公主,給了肯定的答復(fù):“不錯?!?/p>
大公主的眼睛瞬間亮得驚人,往前湊近一步,小手緊張地攥著衣角,仰著頭懇求:“父皇,那……那您能把春娘娘也放出來嗎?她一定是被冤枉的!”
南宮玄羽眸色微深,看著大公主不諳世事,卻異常執(zhí)拗的臉,語氣聽不出情緒:“韞兒,你忘了?她曾意圖毒害你,證據(jù)確鑿?!?/p>
“不是她!肯定不是春娘娘!”
大公主猛地?fù)u頭,小臉上寫滿了堅信不疑:“春娘娘對韞兒最好了!”
“她會給韞兒講好玩的故事,吃甜甜的葡萄干,怎么會害韞兒呢?父皇,一定是有人陷害春娘娘!”
看著大公主那雙酷似柳時清,此刻卻寫滿了純?nèi)恍湃蔚难劬?,南宮玄羽沉默一瞬,才緩緩問道:“那你告訴父皇,若不是她,又會是誰?”
大公主被問得一怔,眨了眨清澈的桃花眼,小嘴張了張,最終卻只能茫然地?fù)u了搖頭:“韞兒……韞兒也不知道……”
“但兒臣相信,絕不會是春娘娘!”
“父皇,您就放了她吧,求求您了!”
她說著,眼圈微微泛紅。
南宮玄羽凝視著大公主,目光深沉。
終于,他似是權(quán)衡已定,開口道:“既然你這般為她求情……罷了?!?/p>
帝王的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李常德:“李常德?!?/p>
“奴才在!”
“將巴哈爾古麗的名字,添入此次赦免的名單之中?!?/p>
李常德心頭微凜,面上卻不露分毫,立刻躬身應(yīng)道:“是,奴才遵旨?!?/p>
大公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連連道:“謝謝父皇!謝謝父皇!”
“您真是太好了!”
看著大公主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zhì)的歡欣,南宮玄羽心中卻并無多少輕松。
他一直知道,這個女兒的性子單純良善,像一張白紙。可這在勾心斗角,步步驚心的深宮之中,未必是福。
南宮玄羽看著眉眼間依舊洋溢著歡欣的大公主,狀似隨意地開口:“韞兒,你今日為巴哈爾古麗求情,念及舊日情分,此心赤誠?!?/p>
大公主抬起頭,甜甜一笑:“春娘娘以前對韞兒是真的好!”
南宮玄羽微微頷首,話鋒卻不著痕跡地一轉(zhuǎn):“只是……深宮之中,人心復(fù)雜。有時你眼中所見的好,未必全然是真?!?/p>
“有些人接近你,對你好,或許……是另有所圖?!?/p>
帝王語氣平和,如同尋常父親在教導(dǎo)女兒。
大公主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困惑,隨即又化為了不以為然的堅定:“父皇是說春娘娘嗎?不會的!”
“春娘娘性子直率,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才不會那些彎彎繞繞呢。她對韞兒的好,就是真心實意的!”
見大公主如此篤定,南宮玄羽心中微嘆,換了個方式,引經(jīng)據(jù)典道:“你以前讀過《左傳》,里面有云,‘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p>
“意思是每個人的心思都不同,就像他們的面孔一樣。表面看著和善,內(nèi)里如何,未必可知。”
“你要學(xué)會分辨。”
大公主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反駁道:“可是父皇,韞兒就是知道春娘娘是好人!”
“她的眼睛看著韞兒的時候,是笑著的,亮亮的,跟那些表面恭敬的人不一樣。”
南宮玄羽默然。
大公主分辨“好人”與“壞人”的方式,竟如此簡單直接。
憑感覺,憑對方的眼神是否帶笑。
這在天家,何其危險。
他沉吟片刻,試圖再深入一些:“韞兒,你可曾想過,若巴哈爾古麗當(dāng)沒做過這件事,當(dāng)初人證物證指向她時,她為何不奮力自辯?”
“有些沉默,并非無辜,或許是……無從辯起?!?/p>
帝王點到即止,希望大公主能從中品出一絲不同尋常。
然而,大公主立刻為巴哈爾古麗找到了合理解釋:“那肯定是因為春娘娘嚇壞了呀!”
“她來自西域,不懂大周的規(guī)矩,被那么多人指著,肯定害怕得說不出話了?!?/p>
“而且……而且肯定有人陷害她,她辯了也沒用?!?/p>
大公主邏輯自洽,完全沉浸在自己構(gòu)建的真相里,對帝王的提點半句也聽不進(jìn)去。
南宮玄羽看著大公主這副眾人皆醉我獨醒,堅決捍衛(wèi)心中“好人”的模樣,到了唇邊的話,終究是徹底咽了回去。
他忽然覺得有些疲憊。
深宮里的波譎云詭,人性的幽暗復(fù)雜,對于這個被保護(hù)得太好,心思純凈如同白紙的女兒來說,太過深奧了。
南宮玄羽默然片刻,朝大公主招了招手:“好了,事情既已定了,便不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