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謝瑩拒絕了在醫(yī)院留宿的建議。
回到了她那間位于頂層的研究室。
這里是她的圣殿。
是她的堡壘。
但今晚,這里卻像一個空曠的囚籠。
“人體實驗……”
那些暴徒們嘶吼著、控訴著的話語。
像鬼魅一樣在她耳邊回響。
她咬著牙,胸中積攢的憤怒,委屈與不解達到了頂點。
猛地抬腳,用盡全身力氣踹向了那張堅固的實驗桌。
“砰!”
桌子紋絲不動。
巨大的反震力卻讓她失去了平衡。
狼狽的摔倒在地。
一摞摞整齊的文件被撞得飛散開來。
雪片般散落在她身邊,像是在嘲笑她的無力。
“為什么……”
她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拳頭無力地捶打著地面。
“到底為什么會傳出那種謠言……”
人體實驗……那是柴郡貓。
是舊時代的門達羅薩才會干出的事。
是將人類視為玩物的罪行!
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
不就是想向這個世界證明。
真正的科學(xué)家,是為了造福人類而奮斗的存在嗎!
絕對不是為了滿足個人的好奇心和病態(tài)的私欲。
去肆意將人類的生命與神靈畫上等號!
她一邊哽咽著。
一邊伸手去收拾那些散落的文件。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紙張,昨天那屈辱的一幕。
卻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
被迫脫光衣服。
暴露在那些充滿仇恨的目光下。
哭喊著求饒。
但沒有一個人愿意聽她的解釋。
回應(yīng)她的,只有耳光和拳腳。
她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
眼淚終于決堤,一滴滴砸在那些寫滿了公式和數(shù)據(jù)的紙張上。
暈開一團團模糊的墨跡。
恍惚之中。
記憶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大腦。
那一年,她才12歲。
她和父親一同去了一個位于赤道附近。
在世界版圖上毫不起眼的貧窮國家。
彼時。
云上生命科技正在這個國家,以前所未有的規(guī)模和決心。
建立一套完整的現(xiàn)代化醫(yī)療體系。
這不僅僅是捐錢贈藥。
而是構(gòu)建一個從基層防疫、潔凈水源、母嬰保健,到中心醫(yī)院、數(shù)據(jù)聯(lián)網(wǎng)、遠程診療的全覆蓋網(wǎng)絡(luò)。
當?shù)氐娜嗣瘛?/p>
將云上生命的工作人員奉若神明。
他們的眼神里,充滿了最真摯的尊敬與感激。
而那一年。
也恰逢她十二歲的生日。
作為集團未來的掌舵人。
父親帶著她,親臨這片土地。
她必須要親眼去看。
親身去感受。
她記得,父親牽著她的手。
穿過了那些為他們歡呼的人群。
向她展示著云上生命為他們建立的一排排嶄新的家園。
和一個個窗明幾凈的社區(qū)診所。
在當時年僅十二歲的謝瑩看來。
他們所做的事,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正確的事。
是為了全人類的福祉而進行的最偉大的事業(yè)。
讓人類不再受病痛折磨。
對典獄長而言。
或許只是一句話,一個念頭的事。
監(jiān)獄內(nèi)的那尊神靈。
暗星。
足以解決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的頑疾。
這便是神與人的不同。
人類拼盡上萬輩人的智慧與心血也無法實現(xiàn)的夙愿。
在那位死神的眼里。
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但是。
典獄長也向全世界發(fā)布了那份著名的聲明。
他不會再過度干涉這個世界。
曾經(jīng)這個世界的主人是人類。
而現(xiàn)在。
這個世界的主人。
依然是人類。
“人類?。 ?/p>
那個響徹在每個人靈魂深處的聲音。
成了改變謝瑩一生的第一個轉(zhuǎn)折點。
那年,她才八歲,在華夏國的家中。
從全息投影里聽到了那場震撼世界的演說。
“拿起你們手中的知識作為武器,用你們胸膛里的愛作為最后的壁壘,去守護屬于你們自己的未來!”
而十二歲這一年。
在這個貧窮的國度。
成了改變她人生的第二個轉(zhuǎn)折點。
當時。
父親正和當?shù)氐囊恍┱獋兩逃懞罄m(xù)的合作要事。
讓小謝瑩暫時留在了云上生命科技建立的臨時總部里。
那時的謝瑩雖然才十二歲。
但憑借著超凡的智慧。
已經(jīng)提前獲得了被大清洗后的門達羅薩大學(xué)的進修許可。
如今的門達羅薩早已褪去了所有雜質(zhì)。
成了世界最高學(xué)府的代名詞。
她不想像個洋娃娃一樣待在空調(diào)房里。
她想學(xué)著父親那樣。
真正地走進那些人群之中。
去感受那種被需要、被感激,最純粹的喜悅。
于是,她讓自己的侍從準備了很多她最喜歡吃的精致甜品。
然后,不顧生活管家的強烈反對。
讓幾名保鏢和侍從開著車。
帶著她離開了公司總部。
離開了那條為了迎接他們而特意清掃過的主街區(qū)。
也離開了,那道由云上生命科技出資鑄造。
將理想與現(xiàn)實隔開的圍墻。
至于為什么要有高墻?
那時的她還不懂。
但是很快。
她就親身體會到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現(xiàn)實。
車子在高墻外的貧民窟前停下。
小謝瑩滿懷熱情與期待。
捧著一盒包裝精美的馬卡龍。
想去探訪那些高墻外的人們,想把這份甜蜜分享給他們。
但是在這里。
她沒有看到任何一張熱情歡呼的笑臉。
迎接她的是一張又一張麻木、冷漠、甚至帶著貪婪與嫉妒的面容。
饑餓是這里的空氣。
貧窮是這里的土壤,而仇恨與嫉妒。
則是從這片土壤里長出的唯一的作物。
所有人類的丑惡。
都在這高墻之外,肆無忌憚地匯聚、發(fā)酵。
當?shù)谝粋€人伸手打翻了謝瑩捧在手心的甜品盒。
將那些五彩斑斕的精致點心踐踏在骯臟的泥地里時。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緊接著。
是她完全聽不懂的充滿惡意的辱罵。
“大小姐,快走!”
身后的保鏢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一邊用身體護住嚇呆了的謝瑩。
一邊通過耳麥緊急聯(lián)絡(luò)支援,同時厲聲命令其他人。
“上車!立刻離開這里!”
但一切都太晚了。
車子沒開出幾步,就被潮水般涌來的人群死死堵住。
人群開始喧鬧。
開始用拳頭捶打車窗。
一張張扭曲充滿仇恨的臉貼在玻璃上。
謝瑩聽不懂他們在喊什么,但那種刻骨的惡意。
卻像冰冷的毒蛇,鉆進了她的每一個毛孔。
她嚇得縮在寬大的后座上。
渾身發(fā)抖,隔著車窗徒勞地哭喊著。
“我沒有惡意……我真的沒有惡意!請你們放我離開!求你們了!”
砰!
車窗玻璃被一塊石頭砸得粉碎。
一只只黑瘦的手伸了進來。
司機被人粗暴地從駕駛位上拽了出去。
一名保鏢拔出手槍,朝著天空鳴槍示警。
但槍聲剛響,他就被人從身后用鐵棍狠狠砸中后腦。
無聲地倒了下去。
殘忍的屠殺開始了。
那些陪同她前來的侍從們,被一個個拖拽出車外。
淹沒在憤怒的人潮中。
謝瑩親眼看見,那個早上還微笑著為她開車門的司機。
被人按在地上,用一把生銹的刀當眾割開了喉嚨。
溫?zé)岬孽r血,像一道噴泉濺射而出。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見到如此鮮艷,代表著死亡的紅色。
她嚇得張大了嘴,正要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一只骯臟的腳就重重地踩在了她的頭上,將她的臉死死地按在車座上,讓她安靜。
另一名保鏢,那個剛才還試圖保護她的男人。
被幾個人按在地上,有人拿出小刀,在人群的歡呼聲中。
一根一根地切掉了他的手指。
都是她害的。
這是此刻。
謝瑩腦海中唯一的念頭。
是自己的天真,是自己那可笑的自以為是的善意。
害死了這些忠于職守的人。
我不想讓人類和神靈畫上等號……
她絕望地想。
但現(xiàn)在我做的……又是什么……
我把自己當做了神靈,高高在上地,去施舍他們所謂的光明。
當刺眼的光芒。
突然投射在這片常年活在陰影中的人群臉上時。
他們感受到的不是感恩。
而是被冒犯的憤怒。
和對未知的恐懼。
那顆他們眼中的令人厭惡的小太陽。
正被他們合力拽下了車。
她身上那件昂貴的公主裙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有人甚至拿出小刀,開始在她的后背和大腿上。
刻下一些不堪入目的血字。
那些字她一個也看不懂。
但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與屈辱。
卻是連神明都不忍多看一眼的最極致的污穢。
最后來救下她的。
不是云上生命的私人安保人員。
也不是當?shù)貖檴檨磉t的軍隊。
就在她意識模糊。
即將被徹底拽入深淵的時候。
救下她的。
是她此生所見過的,最美的一抹顏色。
銀色......
她只能無力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哭泣,哀嚎,透過模糊的淚眼。
看著那頭頂?shù)乃{天與艷陽。
她甚至覺得……
陽光,真是刺眼啊……
它照亮了一切,也讓一切丑惡,都無所遁形。
直到——
一片巨大的陰影。
遮蔽了天空。
那巨大的黑色雙翼遮天蔽日。
將一切刺眼的光芒都溫柔地掩蓋。
而后,那一抹在風(fēng)中肆意飛舞的銀發(fā)少女從天而降。
那對羽翼只是輕輕一振。
掀起的氣浪便如同一場無聲的海嘯。
將周圍所有的暴民都瞬間掀飛了出去。
撞在遠處的墻壁上,筋斷骨折。
那個女人緩緩降落在她面前。
她溫柔地從地上抱起了遍體鱗傷的自己。
她的皮膚像最上等的白瓷。
在被羽翼籠罩的柔光下。
美麗得如此不真實又如此耀眼。
她的目光雖然淡漠得像是俯瞰眾生的神明。
但動作卻很輕柔,她脫下自己的外套。
將謝瑩那殘破沾滿血污的身體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來。
然后她抬起了眼。
那雙血紅色的瞳孔里。
沒有一絲波瀾。
只是看了一眼那些已經(jīng)跪在地上向她磕頭,似乎是在膜拜神靈的人們一眼。
下一秒。
在場所有襲擊者的身體。
都像是被注入了高壓的空氣。
他們的鮮血,在同一瞬間,從他們的體內(nèi)爆裂開來!
沒有慘叫,沒有哀嚎。
只有一朵又一朵燦爛的妖異的血花。
在貧民窟骯臟的土地上,靜靜地綻放。
最后。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
謝瑩聽到了一個男人的怒吼。
“夏玥??!你在干什么???快點住手??!”
“夠了!夏玥??!夠了??!冷靜點?。 ?/p>
而后。
謝瑩的意識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被送回國了。
母親跪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哭泣。
父親則是憤怒地在電話里和誰說著什么。
最后,謝瑩只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聽到過那個國家的事........
它似乎......慢慢地消亡在了貧窮與疾病之中。
她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將整理好的文件放回了桌上。
秦夏此刻應(yīng)該還在對昨天的事給父親匯報.....
那現(xiàn)在我該做什么呢.....
謝瑩慢慢脫掉了白大褂。
然后換上了一身運動服。
如果我現(xiàn)在再次遇到了危險.....
我還能見到,那一抹世界上最美的銀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