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英得了禾草的話,知道他兄長的事情平了,以后科考不再受阻,如今慶王勢大,得罪了他們,還想要討回公道絕不可能。能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
禾草攜著戴良玉乘車來到一門戶前。
宅院不算大,青石墻,院墻頭探出幾根虬枝,或直或曲,上面結(jié)滿了飽滿的紅梅。
兩人敲了敲門。
一陣腳步聲靠近,門從內(nèi)打開。
萬英見了來人,忙迎了進去:“飯菜都備好了,就等你們二人來?!?/p>
禾草將手里的東西,遞到院中一個做粗活的小丫頭手里:“帶了些薄禮來。”
這時,萬鶴也出來,先看了眼戴良玉,然后朝二人行上一禮,禾草和戴良玉忙側(cè)身還禮。
今日,萬家備酒席,一來是謝禾草邊關(guān)照顧萬英,二來是謝她在慶小王爺面前為萬鶴說情。
見過禮后,萬鶴交代萬英幾句,招呼好客人,就出門了。畢竟是女客,席間吃酒,他還是不在場的好。
桌上擺了豐盛的酒菜,還有幾碟子細果。
三人坐下,各自也不客氣,有說有笑的。
席間,萬英對戴良玉多了幾分觀察,兄長剛才看這女子好幾眼,以為沒人注意到,她卻看見了。
再一聯(lián)想到當(dāng)日,她說罷兄長的遭遇,這位戴娘子表現(xiàn)得比她還氣憤激動。
細想之下,這兩人的關(guān)系,不一般……
吃吃喝喝天色已是暗了下來,禾草和戴良玉起身請辭,萬英再三款留,將人送出巷子口。
那里已經(jīng)有兩輛馬車等著,其中一輛馬車上下來一身形高大男子,朝這邊走來。
萬英屈膝:“大將軍?!?/p>
魏澤點頭,讓她起身。
“大哥哥,你怎么來了?”戴良玉看了看四周,像是在找尋著什么。
“我怕你貪玩,鬧到姨娘不得回?!?/p>
戴良玉嘻笑了一下:“哪有!”
“我接姨娘回,你坐后面那輛馬車,隨后跟來?!?/p>
禾草正好也有話要對魏澤說,便和萬英再次辭過,上了魏澤的馬車。
馬車上,魏澤剔了一個果仁,遞到她的嘴邊,禾草很自然地就著他的手將果仁含在嘴里。
女人的腮微微鼓起,一邊咬著果仁,一邊口齒含糊地把萬鶴的事情講了出來。
“萬鶴這個人,性情孤傲,寧折不彎,縱使這個事情了結(jié),他也不會再登廟堂?!?/p>
魏澤注意萬鶴很久了,此人才學(xué)不匪,當(dāng)初進了慶王府,在段家大朗手下做幕僚,后來在科考一事上因不愿替考,自請離開了慶王府,之后接連落榜,縱他懷珠抱玉,才華蘊藉,卻一直不得高中。
段家大朗不是個慣用心計報復(fù)之人,這件事不想,一定是段二郎使得手段,那小子邪得很。
萬鶴自己心里應(yīng)該也清楚。
“那我這不是白忙活了?”禾草咽下嘴里的食物。
“他領(lǐng)了你的情就行,這個人以后我用得著,做得不錯?!蔽簼尚Φ溃斑€吃不吃?”
“嗯?!焙滩蔹c了點頭。
魏澤又剔了一個遞到她嘴里。
……
戴良玉坐上馬車,一手打起車簾,眼睛朝外望去,睜得大大的,也不知在看什么,馬車剛行沒幾步,一個清癯的人影就那樣孤正地立在拐角處。從她眼前一晃而過。
“停下!”
戴良玉從馬車上下來,急急走到那人跟前。
男人一身粗布長褂,明明再簡單不過的裝束,卻如松風(fēng)水月,仿佛風(fēng)寒露重下的青竹和綠松,單薄卻堅挺。
兩人相互看著,也不說話,女人慢慢紅了眼,低下頭,往前進了一步,一點點靠了上去。
萬鶴輕輕嘆下一口氣,將人虛環(huán)在懷里,卻并不敢太碰到她。
“你是不是因為自知前途無望,才冷著我?!贝髁加駟柕?。
“是。”
她心中有氣,卻也知道他的難處和脾性:“既然事情解決了,以后你可正常考取功名,我們……”
萬鶴將戴良玉從懷里慢慢拉離,看著她:“我原也有一腔熱血,以我腹中淺才薄能,立志報效家國,然,世道渾濁不清,終是將我這一身傲骨打了個粉碎,泥胎塑身,又怎配立于明堂,這個科舉我不會再考?!?/p>
戴良玉一顆才歡騰起來的心,漸漸冷卻,眼中的淚珠再也忍不住,撲簌落下。
他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和她還是不可能,他還是會為了那什么冠冕之由,打著為她好、配不上她的名義,將她推開?
戴良玉一步一步往后退去,轉(zhuǎn)身就要離開,被男人一把扯住,拉扯了回來。
“你聽我把話說完……”
“我不想聽,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那日,我思前想后,輾轉(zhuǎn)一夜不睡,終于鼓起勇氣,向你表明心意,你連想都不想一下,就回絕了,我一個女兒家,不要臉面的嗎?你休想再來第二次?!?/p>
“啪——”的一聲,戴良玉把萬鶴牽她衣袖的手重重打下,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
男人的手垂下,當(dāng)身邊的女人轉(zhuǎn)身要走之時,又立刻勾住她的衣袖。
“真不聽?”
“不聽。”戴良玉扯了扯衣袖。
男人終于松開手:“那你走罷!”
戴良玉把頭一扭,氣噔噔地往前走去,走了幾步,回過頭,微弱的星光下,他仍站在那里,她一跺腳,又走回到他的身邊。
“要說什么,快些說來?!?/p>
男人的一雙眼在暗夜中十分清亮,眼尾的輪廓微微下垂,看人時,總是溫溫漫漫的,他將眼神移到一邊,又轉(zhuǎn)回到女人臉上。
“那段時日,我見你并不開心,我心里亦是難挨,既然如此,我想明白了,我雖是一介白衣,卻也有一雙手,不論是學(xué)手藝做活,還是出門販貨,總能掙到錢,若你不嫌棄,我愿一生對你好,雖不能讓你金錦羅衣,卻也可衣食無憂,還有那間鋪子,也值些錢,以后收的租子都交由你管,地契也交予你,不知你可還愿意……”
戴良玉怔了好半天,不敢相信這是他說的話,一雙眸子在寒夜中再次染上濕意,她輕輕捂住男人的嘴,不再讓他說下去。
“我是受了夫人的恩惠才有現(xiàn)在的富貴生活,也不是天生嬌女,你把我看得太金貴了?!?/p>
“舍不得你跟著我吃苦……”
戴良玉一邊笑一邊哭,腦袋擺得跟撥浪鼓一樣,撲到男人懷里,一腔子眼淚全蹭到男人干凈松軟的衣衫上,鼻尖吸著他薄襖上干凈好聞的氣息。
“哪里就吃苦了,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了,京都城有房舍,還有一間鋪子,我以后是要做包租婆的人哩!”
“我就想嬌養(yǎng)著你,讓你無憂無慮不為生計發(fā)愁。只要你愿意,你兄長和魏家主母那邊我愿去爭取他們點頭……”萬鶴認真說道。
戴良玉悶著頭“嗯”了一聲,又想起一事:“若我剛剛走了,是不是我們就到此為止了?”
男人輕笑道:“你今日不愿聽,我明日再去找你說,總要等你氣消了才好……”
……
這日,禾草如往常一樣開店,抬頭看了看天,陰沉沉的,只怕一會兒要落雨。
便讓三保趁雨下下來之前,把繡好的成品送往各家戶。
到了下午,彤云之上雷聲轟隆,不一會兒開始下起雨,淅淅瀝瀝的,地面積起大大小小的水洼,照這個勢頭,雨腳一會都不會停。
天光不明,她也懶得再繡,干脆放下針線,活動了一下肩頸。
雨水從半開的窗隙飄了進來,落了幾點到女人臉上,擔(dān)心雨水濕了繡布,她便抬手取下木撐,正要掩上窗,卻見兩個身著蓑衣之人縱馬冒雨行來,在店鋪前停下。
什么人?禾草心內(nèi)納罕,這個天兒還有人前來,掩下窗,走到大堂里。
那二人翻身下馬,將馬拴在店前草棚下,然后走進繡莊。
兩人站在廳里,即使身穿蓑衣,身上還是被水淋濕了,腳下積了一灘水,面目掩在斗笠之下,不知是何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