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宮里,皇帝將都察院奏上來參薛行淵的折子連著手中的玉珠扔了出去,一眾宮女太監(jiān)紛紛叩首,瑟瑟發(fā)抖,尚書閣此刻靜的落針可聞。
只有裴舟白。
他恭敬起身,拿過奏章,快步將玉珠和折子都呈了上去。
只一瞬,他便將那折子上寥寥數(shù)語盡收眼底。
皇帝氣的肩膀重重起伏,聲音暗啞:“這個薛行淵,朕本還想將丹陽籌集糧草之事交給他去做,他倒好,連自己女人都管教不好,惹出這樣大的笑話!早知如此。當日他請求賜婚,朕絕不會準!”
“父皇息怒,”裴舟白遣走了宮女丫鬟,只有貼身侍奉陛下的候公公留了下來,只聽他道:“薛將軍年少成名,戰(zhàn)功顯赫,兒臣想他會不會是日日在兵場操練,才會疏于對內(nèi)宅的管教?”
候公公暗暗的抬了一下眼,太子這話說的滴水不漏,卻暗藏殺機。
聽著像是在為薛行淵開脫,可實際上卻是在將皇帝往薛行淵擁兵自重的名聲上引。
“放肆!”
果然,皇帝氣沒消,而是更怒了。
“他戰(zhàn)功再多,也是朕賜給他的,皇城腳下,縱容府中人做出誣陷伯爵府之事,還鬧出了人命,他是想干什么?”
裴舟白借著昏暗的燭光,斂去了眼中微末的笑意,道:“父皇,兒臣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p>
皇帝冷沉的目光看過去,微微瞇起,片刻后問:“何事?”
“薛將軍的這位夫人,官職倒是升的極快,兒臣本覺得似是見過她一次,方才想起來,原是母后曾召見她?!?/p>
冷風(fēng)無中生有,讓紫金殿堂忽明忽暗。
太子是皇后的人,怎么會突然揭了皇后的底?
皇帝冷聲問:“你所言當真?”
裴舟白見好就收,此事又裝起了傻:“許是母后也召見了其他官家命婦,兒臣也……拿不準?!?/p>
“好一個薛行淵,朝臣不可與后宮私交,他倒好,縱容自己的夫人同皇后暗自往來,是嫌朕給的不夠嗎?”
“傳旨下去,薛行淵御內(nèi)不嚴,縱容府中人陷害伯爵府,動搖軍心,自今日起將其三品大將軍職位降至四品,收回駐邊大軍兵權(quán),罰俸一年。其妻,剝?nèi)ス俾?,罰廷仗二十,以儆效尤!”
裴舟白從尚書閣退了出來,適才的一切恭敬被宮里高墻夾道刮出來的冷風(fēng)吹的煙消云散。
他目光冷然,快步回了東宮,將一封信交給侍從,讓他送去林府,親自交給林挽朝。
信上只有簡單幾個字。
【你要我做的事,已處理妥當。】
侍從正要離開,裴舟白忽然又喊停了他。
“慢著。”
他拿回信,拆開,又補了幾筆。
【天寒,林姑娘記得添衣。】
他唇角不自覺的帶起一抹笑,不知為何,那顆沉寂在這深宮中被人捏住的心臟,因為林挽朝,有了一些難得的松懈。甚至,還有片刻的湍急和沸騰,波濤洶涌一般刺激著他的心口,裴舟白覺得自己好像活了過來。
這種感受,在第一次見到林挽朝時就有,而今越發(fā)明顯。
裴舟白覺得自己像個活人了,更像個好人。
——
翌日一早,圣旨便到了薛府。
薛行淵目光頹然的跪在地上,聽著候公公念完圣旨,麻木的叩首接旨。
孩子沒有了,李絮絮昏迷不醒,他也被降了職。如今,滿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他的妻子殺了他娘,而他竟還想將此事栽贓到別人身上。
候公公將圣旨交給他,看著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大將軍,此刻整個人都籠罩在落寞中,消沉的厲害。
薛行淵低垂著頭頭,背脊微彎,面上的情緒無力至極,跟他平時不可一世的模樣完全不同。
“薛將軍,你還記得咱家為林寺丞賜匾那一日同你說過的話嗎?若是要做將軍府的主母,便要極小心謹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赡銈兌硕紱]有將咱家的話聽進去。”
薛行淵眸光微暗,眼底染上一抹自嘲。
“是啊,所有人都說過……是我沒有聽。”
身邊人說,林挽朝是最好的女子,他沒聽,一定要娶李絮絮,辜負了林挽朝。
官家說,立主母一定要慎重,他仍舊置若罔聞,以為李絮絮會將將軍府掌管的很好。
母親說,一定要留住這個孩子,可如今,孩子也沒了。
一直到候公公離開,薛行淵都沒有站起來。
忽然,一抹緋紅的衣裙映入眼簾,薛行淵的思緒逐漸歸攏,視線上揚,看見了齊玉榮憐憫的目光。
“淵哥哥?!?/p>
薛行淵垂下眼眸,聲音陰沉:“你來做什么?看笑話?”
齊玉榮皺著眉,眼尾殷紅,委屈的哭出聲來:“這一次父親將我關(guān)起來,我沒有坐以待斃,費盡心思來找你,你卻這般猜忌于我?”
“不需要你來看我?!?/p>
齊玉榮蹲下來,捧住薛行淵落魄蒼白的面容,死死咬著牙克制住眼淚。
“太師之女,少年將軍,我們才是最相配的,如今,也只有我能救你,救這個將軍府!”
薛行淵錯愕的抬頭,他看向齊玉榮,少女干凈的面容一塵不染。
“什么意思?”
“你只要休了李絮絮,娶我,我爹自會將你扶上原本的位置!”
薛行淵心緒一動,空洞的望著齊玉榮。
“你愿意幫我?”
齊玉榮重重點頭,目光堅毅:“你我從小一同長大,我不會看你被李絮絮那個賤人拖累至此?!彼抗廛浟讼聛?,執(zhí)拗的說:“我知道,你不愛她,你心中一定有我!”
薛行淵沒有說話,更沒有看齊玉榮的眼睛。
他心里從來沒有過齊玉榮,所以他不敢看齊玉榮,或者說,對她的示好心中只剩毫無波瀾。
他茫然的望著遠處,院子里到處是枯敗的枝椏,這個冬天一定是很冷的。
薛行淵想起林挽朝,忽然莫名的笑了出來。
其實說來,這個孩子沒了也好,不然他將要一輩子都和李絮絮捆在一起。
他薛行淵的兒子,應(yīng)該是他愛的人生。
他愛的,就是林挽朝。
若沒有這些事,他和林挽朝之間早就該有一個孩子了。
林挽朝射殺了他的孩子,也該是要還給自己一個的。
是啊,他還有機會,
等他爬回了那個位置,或者更高,比裴淮止還要高,他就沒有辦法再跟自己搶林挽朝了。
權(quán)臣,他也能做。
到時候,再沒有人,能奪走林挽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