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柔廣袖一展,足尖輕點,整個人如一片雪花般飄至廳中央。
她每一個轉(zhuǎn)身都似隨風(fēng)飄搖的柳絮,每一個回眸都如驚鴻照影。
最妙的是那腰間銀鈴,隨舞姿叮當(dāng)作響,竟與樂聲渾然一體。
“雪落驚鴻舞!“有人驚呼。
蘇晟言瞳孔微縮,這舞他認(rèn)得,是邊關(guān)軍中流傳的舞曲,講述一位女子等待遠(yuǎn)征丈夫歸來的故事。
盛京煙花之地,怎會有人精通此舞?而且這舞姿,這氣韻,絕非尋常舞姬所能企及。
舞至高潮,冷柔一個回旋,面紗不慎滑落。霎時間,滿堂寂靜。
那是一張怎樣精致的臉啊——肌膚如雪,唇若點朱,眉似遠(yuǎn)山。
最動人的是那雙眼睛,明明清澈見底,卻又仿佛藏著萬般心事,讓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蘇晟言手中的酒杯驀然握緊。這張臉,這眼神,他確定在哪里見過。
舞畢,滿堂喝彩聲如雷動。
冷柔卻只是淡淡一禮,轉(zhuǎn)身欲退。
就在此時,幾個喝得醉醺醺的華服男子搖搖晃晃地攔住了她的去路。
“冷姑娘,別急著走??!“為首的那個滿臉油光,伸手就要去抓冷柔的衣袖,“本公子出黃金百兩,請姑娘單獨一敘如何?“
冷柔后退半步,眼神微冷:“李公子見諒,奴家今日只獻(xiàn)藝,不陪客。“
“裝什么清高!“那李公子惱羞成怒,“不過是個婊子,爺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說著竟要強行拉扯。
蘇晟言眼神一凜,手中酒杯倏地飛出,正正擊中那李公子的手腕。
“?。 袄罟油春粢宦?,驚怒交加地環(huán)顧四周,“誰?誰敢偷襲本公子?“
蘇晟言緩緩起身,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大廳瞬間安靜:“這位兄臺,強人所難非君子所為。“
李公子正欲發(fā)作,卻在看清蘇晟言面容的瞬間臉色大變:“蘇...蘇...“他結(jié)結(jié)巴巴,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蘇晟言微微瞇眼——此人認(rèn)得他?看來并非普通紈绔。
冷柔也望向這個出手相助的陌生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她輕聲道謝:“多謝公子解圍?!?/p>
“姑娘不必客氣?!疤K晟言走近幾步,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在下愿出千金,請姑娘雅室一敘,只談風(fēng)月,絕無他意?!?/p>
老鴇見狀,立刻眉開眼笑地湊上來:“冷柔啊,這位爺如此誠意,你可不能推辭了!“
冷柔看了看蘇晟言,又瞥了眼那疊銀票,終于輕輕點頭:“公子請隨我來?!?/p>
青樓最上等的雅室“聽雪軒“內(nèi),熏香裊裊。
冷柔為蘇晟言斟了杯茶:“方才多謝公子相助。不知如何稱呼?“
“姓陸,名晟,字明遠(yuǎn)?!疤K晟言隨口編了個假名,接過茶盞時,指尖不經(jīng)意觸到冷柔的手指,兩人都是一怔。
冷柔迅速收回手,轉(zhuǎn)身取來一張古琴:“陸公子想聽什么曲子?“
“方才那支‘雪落驚鴻’,姑娘跳得極好。“蘇晟言凝視著她,“只是此舞源自邊關(guān)軍中,姑娘從何處學(xué)來?“
冷柔指尖在琴弦上微微一顫,抬眼看向蘇晟言的眼神多了幾分警惕:“公子見識廣博。奴家幼時曾在邊關(guān)住過,偶然學(xué)得此舞?!?/p>
“是嗎?“蘇晟言輕笑,“那姑娘可知,這舞本有七段,京城流傳的通常只有五段?“
冷柔眼中訝色更甚:“公子似乎對此舞十分了解?“
“略知一二?!疤K晟言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姑娘跳的第六段‘孤雁南飛’,動作與邊關(guān)略有不同,想必是自己改編的?“
冷柔的手徹底離開了琴弦。她直視蘇晟言的眼睛:“蘇公子究竟是誰?“
蘇晟言不答反問:“冷姑娘又究竟是誰?一個普通舞姬,怎會對邊關(guān)事物如此熟悉?墻上那幅漠北地圖,可不是尋常閨閣之物?!?/p>
兩人目光相接,空氣中似有無形的刀光劍影。
良久,冷柔忽然笑了:“蘇公子是來聽曲的,還是來審犯人的?“
蘇晟言也笑了:“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見姑娘與眾不同,不免好奇?!?/p>
冷柔重新?lián)嵘锨傧遥骸澳枪涌梢煤寐犌?。這首《陽關(guān)三疊》,最是考驗聽者心境?!?/p>
琴聲起,如訴如泣。蘇晟言凝視著冷柔低垂的睫毛,心中的疑云越來越濃——這個女子,絕非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而她與邊關(guān)的聯(lián)系,或許正是他調(diào)查的關(guān)鍵。
窗外,一輪孤月高懸,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交織在一起,久久不分。
連著一旬,蘇晟言日日造訪青樓。
這一日,他換了身月白色錦袍,腰間懸著一枚古樸玉佩,踏入醉仙樓時,幾個眼尖的姑娘已經(jīng)竊竊私語起來。
“又是陸公子,這都第九日了。”
“可不是,自打見了冷姑娘,眼里再容不下別人?!?/p>
“噓,我聽說阮妹妹也喜歡這位陸公子呢!”
……
廊柱后,一襲粉衣的阮煙的絞緊了手中的帕子,眼中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她盯著蘇晟言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聽雪軒“方向,轉(zhuǎn)身快步走向后院。
聽雪軒內(nèi),冷柔正在調(diào)試一把新的的古琴。聽到腳步聲,她頭也不抬:“陸公子今日來得早?!?/p>
“姑娘好耳力。“蘇晟言在她對面坐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袱,“昨日聽姑娘提起想尋《霓裳》古譜,我恰好在舊書肆找到半卷?!?/p>
冷柔指尖一頓,抬眸看他:“這譜子失傳已久,公子何處尋得?”
“機緣巧合罷了?!疤K晟言輕描淡寫,卻不提自己連夜拜訪了三位收藏大家才求得此物。
冷柔展開泛黃的紙卷,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古老音符,眼中閃過一絲光彩。
她將琴置于膝上,試著撥動幾個音律。
“第三段應(yīng)是羽調(diào),不是商調(diào)?!碧K晟言忽然道。
冷柔驚訝地看他:“公子懂音律?”
“略通一二?!碧K晟言微笑,“家中有位妹妹喜好琴藝?!?/p>
冷柔若有所思地調(diào)整了指法,琴音頓時流暢起來。
一曲終了,她看向蘇晟言的目光多了幾分欣賞:“公子耳力非凡。這《霓裳》譜殘缺不全,能聽出調(diào)式差異的,京城不超過三人?!?/p>
蘇晟言正要答話,忽聽外面一陣嘈雜。緊接著,老鴇慌慌張張推門進(jìn)來:“冷柔啊,梁大人帶兵來巡街,點名要見頭牌,你快準(zhǔn)備一下!”
冷柔眉頭微蹙,起身整了整衣裙。蘇晟言卻注意到她指尖微微發(fā)顫。
“這位梁大人是?”
“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梁勇?!崩哮d壓低聲音,“每月都來巡查煙花之地,說是查什么細(xì)作,實則...…”
她瞥了眼冷柔,沒再說下去。
蘇晟言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起身道:“我隨姑娘一同前去?!?/p>
大廳內(nèi),一隊盔甲鮮明的禁軍肅立兩側(cè)。
為首男子約莫二十七八歲,一身墨藍(lán)官服,腰間懸著鎏金腰牌,面容俊朗卻透著幾分陰鷙。
“梁大人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 袄哮d滿臉堆笑迎上去。
梁勇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目光卻直直落在剛出現(xiàn)的冷柔身上:“冷姑娘,別來無恙。”
冷柔福身行禮:“見過梁大人?!?/p>
梁勇上前兩步,伸手要扶,冷柔卻不著痕跡地后退半步。
男人臉色一沉,正要發(fā)作,忽見冷柔身后轉(zhuǎn)出一個挺拔身影。
“梁大人,久違了?!碧K晟言拱手道。
梁勇瞳孔驟縮:“將軍?”
他迅速調(diào)整表情,抱拳行禮,“不知將軍在此,失禮了?!?/p>
滿堂嘩然!
老鴇瞪大了眼,姑娘們竊竊私語。
冷柔轉(zhuǎn)頭看向蘇晟言,眼中滿是震驚。
蘇晟言神色如常:“梁兄公務(wù)在身,不必多禮。本將今日微服出游,不想驚動各位?!?/p>
梁勇干笑兩聲:“將軍好雅興?!?/p>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冷柔,“只是這青樓楚館魚龍混雜,將軍身份尊貴,還是小心為上。”
“多謝關(guān)心?!疤K晟言淡淡道,“本將自有分寸?!?/p>
兩人對視一眼,空氣中似有火花迸濺。
梁勇最終移開目光,對冷柔道:“既然將軍在此,本官改日再來叨擾。”
說完,帶著禁軍轉(zhuǎn)身離去。
回到聽雪軒,冷柔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直視蘇晟言:“將軍?”
蘇晟言苦笑:“本想晚些告訴姑娘?!?/p>
“為何隱瞞身份?”冷柔聲音微冷。
“初來乍到,不便聲張?!疤K晟言注視著她,“況且,我更喜歡姑娘待我如常人的樣子?!?/p>
冷柔沉默片刻,忽然道:“那日在廳中,李公子認(rèn)出將軍,所以才那般驚慌?”
蘇晟言點頭:“李家與軍中有些往來?!?/p>
“將軍來此,恐怕不只是為了聽曲吧?”冷柔眼中帶著審視。
蘇晟言沉吟片刻,決定部分坦白:“確實另有要事。近來邊關(guān)軍情屢遭泄露,我奉命調(diào)查。青樓賓客復(fù)雜,是收集消息的好地方?!?/p>
冷柔神色稍緩:“所以接近我,也是為了情報?”
“起初是。“蘇晟言坦然道,“但現(xiàn)在...…”
他話未說完,窗外忽然傳來撲棱棱的聲音。
蘇晟言開窗取下一只信鴿,解下腿上竹筒。展開紙條后,他面色驟變。
“出事了?”冷柔問。
蘇晟言將紙條捏碎:“邊關(guān)急報,三日前我軍行蹤泄露,遭伏擊。”
他眼中寒光閃爍:“朝中確有內(nèi)奸?!?/p>
冷柔遞過一杯茶:“將軍要走了?”
蘇晟言搖頭:“不急一時,此事需從長計議?!彼鋈幌肫鹗裁?,“姑娘似乎對梁勇頗為熟悉?”
冷柔指尖輕輕劃過琴弦:“梁大人每月都來,醉仙樓無人不知?!?/p>
“他看姑娘的眼神不一般?!?/p>
蘇晟言語氣平淡,卻忍不住握緊了茶杯。
冷柔唇角微揚:“將軍這是在吃味?”
蘇晟言一怔,失笑道:“姑娘慧眼?!?/p>
兩人相視一笑,氣氛緩和下來。
……
回憶暫歇,冷柔嘆了口氣。
她和朝顏來此處住,因她身體原因,便從人牙子手里贖了個伺候起居的小丫鬟。
等她不在了,也有人和朝顏作伴。
此時,房門被推開,小桃迎上來:“姑娘,藥熬好了?!?/p>
冷柔點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酀乃幹瓌?cè)牒恚魂噭】韧蝗灰u來。
她急忙用帕子捂住嘴,咳罷,雪白絲帕上已染上點點猩紅。
“姑娘!”小桃驚呼,“又咳血了!我得告訴朝顏姐姐,請大夫...…”
“不許聲張!”冷柔厲聲制止,隨即緩和語氣,“老毛病了,別大驚小怪。”
小桃紅了眼眶:“可姑娘這病越來越重……”
“我自有分寸?!袄淙釋⑴磷邮掌?,“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朝顏,你去歇著吧。”
待小桃退下,冷柔從床底暗格取出一本冊子,翻開其中一頁,上面密密麻麻記著許多名字和日期。
她在“任涇川“三字旁畫了一道細(xì)線,若有所思。
次日,盛京煙花柳巷舉辦每月一次的花魁大賽,各青樓楚館都要參加。
往年冷柔都能奪得花魁。
這一次,她雖然已經(jīng)贖身,可嬤嬤又找上門來。
給了錢說了好話讓她參加。
如果贏了,才能保住青樓的位置。
新人還沒有訓(xùn)練出來,上不得場,老鴇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
冷柔答應(yīng)了,于是準(zhǔn)時換上衣服,來參加花魁大賽。
京城達(dá)官貴人齊聚一堂,任涇川也在列,卻未再找冷柔麻煩。
冷柔表演的是新編的《鶴舞》,一襲白衣勝雪,舉手投足間盡顯仙姿。
正當(dāng)舞至高潮,忽然一陣尖銳哨聲劃破樂聲,緊接著幾只受驚的鴿子從梁上撲下,直沖冷柔而去。
臺下驚呼四起。
混亂中,冷柔看清了吹哨之人——阮煙站在角落,眼中滿是惡意。
眼看鴿子就要撞上冷柔,一道身影倏忽閃過,寬大袖袍一揮,將受驚的鳥兒盡數(shù)擋開。
冷柔只覺腰間一緊,已被攬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沒事吧?“蘇晟言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冷柔搖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正緊緊抓著他的衣襟,連忙松開。
臺下,任涇川盯著兩人,面色陰沉。阮煙則早已不見蹤影。
表演草草結(jié)束。
回到后臺,冷柔向蘇晟言道謝。
“不必謝我。“蘇晟言眼中帶著怒意,“是那阮煙故意為之。你與她有何過節(jié)?”
冷柔搖頭:“不過是爭風(fēng)吃醋罷了,本來我離開青樓,她該參賽,可是……算了,不打緊?!?/p>
“我明白了?!碧K晟言冷笑,“放心,此事我會處理?!?/p>
“將軍,你我已經(jīng)劃清界限,您不必再為我的事插手。“冷柔輕聲道,“這些瑣事,我自己應(yīng)付得來?!?/p>
蘇晟言望著她倔強的眼神,忽然伸手拂去她鬢角一絲亂發(fā):“冷柔,就算分開,總是做過我的人,你不必總是獨自承擔(dān)一切?!?/p>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分別后,他待自己反而更溫柔體貼。
冷柔心頭微顫,垂下眼簾,長睫如蝶翼般輕抖。
那一夜,將軍府的馬車到了小院前。
她舍不得拒絕,只想在臨死前多看他一眼。
于是,她又與他見面。
……
翌日,將軍府。
再醒來,冷柔本想像從前那樣悄無聲息地從后門離開。
可不知為何,他竟然挽留,邀請她繼續(xù)陪他一起。
夏日的天,孩兒的臉。
方才還是晴空萬里,轉(zhuǎn)眼間烏云已壓城而來。
冷柔倚在窗邊,望著遠(yuǎn)處翻滾的云層。
風(fēng)漸起,吹得院中那株海棠樹沙沙作響,幾片早枯的葉子打著旋兒落在地上。
“要變天了?!彼p聲道。
桌案旁,蘇晟言放下茶盞,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邊關(guān)也有這樣的天氣,前一刻還烈日當(dāng)空,轉(zhuǎn)眼便飛沙走石。”
“將軍懷念了?”冷柔轉(zhuǎn)身,為他續(xù)上熱茶。
“懷念?”蘇晟言嘴角浮起一絲苦笑,“邊關(guān)大帳,京城府邸,不過是歇腳之處罷了。”
冷柔指尖微顫,茶水濺出幾滴,在檀木案幾上留下深色痕跡。
她垂下眼簾:“將軍見諒。”
“無妨。“蘇晟言看著她低垂的睫毛,忽然問道,“你的父母呢?”
窗外一聲驚雷炸響,冷柔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放下茶壺,沉默良久。
“若不愿說.……”
“我父親是邊關(guān)守將冷鋒?!崩淙嵬蝗婚_口,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五年前,有人誣告他通敵賣國,全家男丁處斬,女眷充為官妓?!?/p>
她抬起眼,直視蘇晟言:“我因年幼被賣入青樓,才免于更悲慘的命運?!?/p>
蘇晟言瞳孔驟縮。
冷鋒將軍!
那樁案子他聽說過,當(dāng)時就覺得疑點重重。
只是那時他剛承襲父職,人微言輕,無力干預(yù)。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瓦片上,如萬馬奔騰。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冷柔蒼白的臉龐,也照亮她眼中深藏的痛楚。
“冷鋒將軍的事,我.……”
“將軍不必安慰?!崩淙岽驍嗨?,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這些年,我早已學(xué)會將往事埋藏。只是今日不知怎的,竟說了出來?!?/p>
蘇晟言起身,走到她面前,想握住她的手又覺唐突,最終只是輕聲道:“多謝你信任?!?/p>
冷柔搖搖頭,望向窗外瓢潑大雨:“雨這么大,將軍怕是一時走不了了?!?/p>
“正好多聽你彈幾曲。”蘇晟言微笑道。
冷柔卻合上琴蓋:“雨聲太大,琴音不美。后園有座涼亭,視野極佳,是賞雨的好去處。將軍可愿同往?”
“求之不得?!?/p>
兩人撐了一把油紙傘穿過回廊。
傘不大,蘇晟言刻意將傘傾向冷柔那邊,自己的半邊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濕。
冷柔察覺,不動聲色地向他靠近了些。
涼亭建在一處假山上,四面環(huán)水,此刻雨打荷葉,聲聲入耳。
遠(yuǎn)處城墻在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這景致……”冷柔驚嘆。
“我也曾愛上了這座亭子。”蘇晟言倚欄而立,“每逢雨天,我便來此獨坐,仿佛天地間只剩我一人?!?/p>
冷柔注視著他的側(cè)臉,雨水的氣息混著她身上淡淡的藥香,縈繞在鼻尖。
她突然很想告訴他,自己多希望從今往后,他不必再獨自面對風(fēng)雨,可是她沒資格。
“將軍可知我為何告訴你那些往事?“冷柔忽然問。
蘇晟言搖頭。
“因為我查到,將軍正在調(diào)查的軍情泄露案,或許與我父親的案子有關(guān)?!?/p>
冷柔轉(zhuǎn)身,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我想幫將軍,也……也想查清父親冤案的真相?!?/p>
至少臨死前,或許能完成她最后這樁心愿。
蘇晟言心頭一震:“你如何得知我在查案?”
“將軍曾對我隱瞞身份,卻不知道,您瞞不過一個日日觀察您的人。”
蘇晟言啞然失笑:“原來我破綻百出。”
“不是將軍不夠謹(jǐn)慎,而是..……”冷柔頓了頓,“我對軍人太過熟悉?!?/p>
雨聲漸小,天色已暗。
亭中未點燈,兩人的面容在暮色中模糊不清。
“冷柔。”蘇晟言正色道,“此案牽涉甚廣,危險重重,你……”
“我不怕危險?!崩淙岽驍嗨?,“這些年,我忍辱偷生,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洗刷家族冤屈。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將軍難道要我袖手旁觀?”
蘇晟言望著她倔強的眼神,終于點頭:“好。但你必須答應(yīng)我,一切行動聽我安排,不可擅自涉險?!?/p>
冷柔展顏一笑:“遵命,將軍。“
這一笑如冰雪消融,蘇晟言一時看呆了。
他慌忙移開視線,從袖中取出一支紫竹簫:“既然琴不便攜帶,不如合奏一曲?”
“將軍還會吹簫?”冷柔驚訝道。
“略通一二。”蘇晟言將簫湊到唇邊,吹出幾個清越的音符。
冷柔笑了,從腰間取出一支小巧的玉笛:“巧了,我隨身帶著這個?!?/p>
雨聲中,簫笛和鳴。
起初是《陽關(guān)三疊》,而后轉(zhuǎn)為不知名的調(diào)子,即興而作,卻出奇地和諧。
蘇晟言的簫聲沉穩(wěn)如松,冷柔的笛音清亮似泉,交織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纏綿。
一曲終了,兩人相視一笑,都有些意猶未盡。
“沒想到將軍簫技如此了得?!崩淙豳潎@道。
“沒想到你笛藝也這般精湛?!碧K晟言同時開口。
兩人一怔,隨即同時笑出聲來。
笑聲中,蘇晟言忽然發(fā)現(xiàn)冷柔的唇邊有個極小的梨渦,只在真心微笑時才顯現(xiàn)。
他情不自禁伸手,指尖輕輕碰觸那個小小的凹陷。
冷柔愣住了,卻沒有躲開。
“將軍……”
“叫我晟言。”他低聲道,手指從她唇角滑至下巴,輕輕抬起。
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一輪新月破云而出,銀光灑在冷柔臉上,將她眼中的驚慌與期待照得分明。蘇晟言緩緩低頭,吻上那微微顫抖的唇。
冷柔的手抵在他胸前,似乎想推開,最終卻攥緊了他的衣襟。
月光下,兩個身影在亭中緊緊相擁,久久未分。
……
次日清晨,冷柔回了自己的小院,小桃急匆匆跑過來:“姑娘,蘇將軍派人送東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