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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0章 千里醫(yī)心

州府后衙的廂房比桃源村的茅屋寬敞數(shù)倍。

蘇闌音坐在雕花銅鏡前,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

劉夫人特意送來一套湖藍(lán)色綢緞衣裙,發(fā)髻也由丫鬟重新梳過,插著一支累絲金簪。

“夫人真好看?!靶⊙诀咭贿厼樗硪骂I(lǐng)一邊贊嘆,“就像畫上走下來的仙女?!?/p>

蘇闌音勉強(qiáng)笑了笑。

這身裝扮讓她想起盛京的日子,那些需要時刻注意儀態(tài)、謹(jǐn)言慎行的時光。

她不著痕跡地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金針——還好丫鬟沒發(fā)現(xiàn)這個。

房門輕響,傅無漾走了進(jìn)來。

他也換了一身月白色錦袍,腰間系著青玉帶,乍看又恢復(fù)了當(dāng)年逍遙王的風(fēng)采。

只是眉心那道因常年皺眉而留下的細(xì)紋,暴露了這十年的滄桑。

“劉大人備了接風(fēng)宴。“他的目光在妻子身上停留片刻,喉結(jié)微動,“你……這樣穿很好看?!?/p>

蘇闌音起身時,綢緞發(fā)出沙沙聲響:“劉大人態(tài)度如何?“

“很熱情?!案禑o漾壓低聲音,“他說會想辦法解決趙德茂的事,讓我們安心住幾日?!?/p>

蘇闌音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隨傅無漾穿過曲折的回廊,留意著州府布局。

假山后的小徑通向何處?

那個總是低頭掃地的老仆為何右手虎口有厚繭?

這些細(xì)節(jié)在她腦海中盤旋。

宴席設(shè)在花園水榭中。

劉大人攜夫人已等候多時,見他們到來,立刻起身相迎。

“傅公子!蘇夫人!“劉大人拱手笑道,“粗茶淡飯,不成敬意?!?/p>

菜肴確實(shí)不算奢華,但樣樣精致。

蓮藕雕成的小兔伏在青瓷盤中,鱸魚背上劃著細(xì)密的刀紋,連米飯都捏成了梅花形狀。

蘇闌音注意到,這些全是當(dāng)年逍遙王偏愛的菜式。

“劉大人費(fèi)心了?!案禑o漾舉杯致意,“兄長在世時常提起大人忠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劉大人連稱不敢,飲酒時卻借著袖子遮掩,飛快地掃了傅無漾一眼。

蘇闌音夾起一箸清炒時蔬,發(fā)現(xiàn)菜葉下藏著幾顆枸杞——這是傅無漾最討厭的食材。

宴席過半,一名衙役匆匆走來,在劉大人耳邊低語幾句。

劉大人面露難色:“傅公子,實(shí)在抱歉,有緊急公務(wù)需要處理...…”

“大人請便?!案禑o漾體諒地?cái)[手。

劉大人離席后,劉夫人也開始找借口告退。

很快,水榭中只剩下傅無漾夫婦二人。

“不對勁。“蘇闌音立刻放下筷子,“劉大人離席時,袖口沾了墨漬,說明他剛才在寫東西,不是處理公務(wù)?!?/p>

傅無漾給她盛了碗湯:“你多心了,州府每日文書往來繁多,沾點(diǎn)墨很正常?!?/p>

“那這枸杞呢?“蘇闌音壓低聲音,“你從不吃這個,劉大人若真如你所說與你熟識,怎會不知?“

傅無漾筷子一頓:“也許是他夫人安排的菜單...…”

“還有那個掃地的老仆?!疤K闌音繼續(xù)道,“他右手虎口有繭,是常年握刀才有的。一個掃地的,哪來的這種繭子?“

傅無漾眉頭微蹙,放下筷子:“闌音,劉大人是當(dāng)年皇兄一手提拔的。三十前我們離京時,他還暗中派人護(hù)送。這些年來,若非他暗中照拂,桃源村哪能如此太平?“

蘇闌音還想說什么,卻見遠(yuǎn)處人影晃動,只好作罷。

午后,劉夫人邀蘇闌音賞花,傅無漾則與劉大人去書房敘舊。

州府花園里種著許多名貴花木,其中一株通體血紅的山茶格外引人注目。

“這叫‘血見愁’?!皠⒎蛉私榻B道,“是從南疆移植來的珍品,整個中原不超過五株?!?/p>

蘇闌音湊近觀察,發(fā)現(xiàn)花瓣邊緣呈鋸齒狀,花心有幾絲詭異的藍(lán)紋。

她心頭一震——這花她在太醫(yī)院古籍上見過,是制作“離魂散“的關(guān)鍵材料,而離魂散正是當(dāng)年毒殺先帝寵妃的秘藥。

“確實(shí)稀奇?!八龔?qiáng)作鎮(zhèn)定,“不知大人從何處得來?“

劉夫人笑了笑:“是去年一位京城貴客所贈,說是能治頭痛。我試過幾次,確實(shí)有效?!?/p>

蘇闌音不動聲色地退開幾步。

血見愁根本不能治頭痛,反而是劇毒,除非...…有人特意將它處理成了慢性毒藥。

另一邊,傅無漾與劉大人對弈閑聊。

劉大人看似隨意地問道:“傅公子今后有何打算?繼續(xù)在桃源村教書?“

“山野生活,倒也自在。“傅無漾落下一子,“只是近來有些宵小滋擾,想請大人幫忙平息?!?/p>

劉大人嘆息一聲:“趙縣令確實(shí)不像話。不過...“他壓低聲音,“我聽聞京城近來有人打聽傅公子的下落,恐怕...…”

傅無漾手指一顫,棋子差點(diǎn)掉落:“哦?何人打聽?“

“這個嘛...…”劉大人欲言又止,最終搖搖頭,“也許是我想多了。來,繼續(xù)下棋?!?/p>

棋盤上,黑子已形成合圍之勢。

劉大人突然將一枚白子落在看似無關(guān)的位置,傅無漾眉頭一挑——這步棋毫無意義,除非...…

他仔細(xì)看去,那枚白子正落在代表“京城“的星位上,而周圍幾枚黑子恰好組成了一個模糊的“咎“字。

傅無漾心頭劇震,但表面不露分毫。

他假裝思考棋局,實(shí)則用余光觀察劉大人。

后者額角有細(xì)密汗珠,手指不停摩挲茶杯邊緣,顯然內(nèi)心不安。

日落時分,夫妻二人在客房廊下重逢。

傅無漾看似隨意地提起:“劉大人說城東有家不錯的綢緞莊,明日我們?nèi)タ纯???/p>

蘇闌音會意——城東是驛站所在,劉大人定是透露了什么。

她點(diǎn)點(diǎn)頭:“正好想添些布料。“

入夜后,蘇闌音等丫鬟們都退下,才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我從那株血見愁上取了些花粉。這花有劇毒,不知劉府種來做什么?!?/p>

傅無漾神色凝重:“今日下棋時,劉大人暗示傅無咎在找我們?!?/p>

“我早說過他不可信!“蘇闌音急道,“我們明日一早就走?!?/p>

傅無漾卻搖頭:“若他現(xiàn)在通風(fēng)報(bào)信,我們反而更該留下,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貿(mào)然離開,可能正中敵人下懷?!?/p>

蘇闌音還想反駁,突然一陣惡心襲來。

她急忙轉(zhuǎn)身干嘔,嚇得傅無漾連忙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菜有問題?“

“沒事...…”蘇闌音勉強(qiáng)壓下不適,“可能是太久沒吃這么油膩,胃受不了?!?/p>

傅無漾將信將疑,倒了杯熱茶給她。

蘇闌音小口啜飲,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她的月信已遲了半月,今晨梳妝時還發(fā)現(xiàn)乳暈顏色變深。

這些癥狀,除了和十幾年前懷孕時一模一樣,還和三年前那次也是一模一樣。

三年前,她再次懷孕,到了四月時,因傅無漾遭人下毒,她連日憂心照料,最終在驚聞?wù)煞蚩赡苡龊Φ南⒑笮‘a(chǎn)。

神醫(yī)說她體質(zhì)受損,恐難再孕。

如今若真有喜,她不敢告訴傅無漾,怕又是一場空歡喜,更怕他為此分心,在危機(jī)四伏的州府中出意外。

“想什么呢?“傅無漾輕聲問。

蘇闌音回過神,發(fā)現(xiàn)丈夫正擔(dān)憂地看著自己。

她勉強(qiáng)一笑:“想起我們在盛京那些年,你帶我去洛陽看牡丹。那時街上百姓都跪拜行禮,煩得你第二天就換了便裝溜出去?!?/p>

傅無漾眼中浮現(xiàn)懷念之色:“轉(zhuǎn)眼已是十幾年,也不知闌兒和音兒,更像誰?估計(jì)都像你一樣聰明果決,千萬別像我年輕時那般莽撞?!?/p>

這句話像刀子般扎進(jìn)蘇闌音心里。

她低頭掩飾眼中的濕意:“睡吧,明日還要應(yīng)付劉大人?!?/p>

不是他們不愿意回去見孩子們……實(shí)在是留在盛京,對他們才是更好的保護(hù)。

蘇闌音和傅無漾是從高處下去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狠毒的眼睛盯著。

夜深人靜時,蘇闌音悄悄拿出一塊玉佩在指尖摩挲。

那是傅溟川給她的承諾,如果兩個孩子有任何閃失,她可以用這塊玉佩,換任何東西,哪怕是江山皇位。

窗外,一輪孤月懸在州府高墻之上,將樹影投在青石地上,如張開的羅網(wǎng)。

晨霧還未散盡,桃源村口的桃樹上,幾只麻雀正在啄食初熟的果實(shí)。

蘇闌音蹲在溪邊浣洗衣衫,棒槌敲打粗布的聲響驚起一尾游魚。

她擦了擦額角的汗珠,目光不自覺地飄向村外小路——傅無漾去州府已經(jīng)五日,按理今日該回了。

“蘇娘子!“小桃拄著拐杖匆匆跑來,臉頰因奔跑而泛紅,“村口來了好多官兵!“

蘇闌音手中的棒槌“啪“地掉進(jìn)溪水。

她顧不得撈起,提起裙角就往村口跑。

遠(yuǎn)遠(yuǎn)地,她看見一隊(duì)身著官服的差役列隊(duì)而立,領(lǐng)頭的正與里正說著什么。

村民們圍在一旁,臉上寫滿不安。

“...…欽差大人親自下令,要犯傅無漾即刻押解回京?!邦I(lǐng)頭差役的聲音冰冷似鐵,“若有包庇,同罪論處!“

蘇闌音腳步驟停,藏在柳樹后平復(fù)呼吸。

這不是州府的差役,他們腰間的令牌是京城刑部的制式。

她的目光掃過隊(duì)伍最后那輛囚車,心臟猛地一縮——囚車是空的,傅無漾還未被抓住。

“這位官爺,我們村只有個教書的傅先生...…”里正搓著手,聲音發(fā)顫。

“就是他!“差役厲聲打斷,“逍遙王傅無漾,隱匿民間十?dāng)?shù)年,圖謀不軌。圣旨在此,還不速速交出!“

圣旨二字一出,村民們嘩啦啦跪倒一片。

蘇闌音借著樹木掩護(hù),悄悄后退。

她必須趕在差役搜村前找到傅無漾——如果他已經(jīng)回來了的話。

剛退到祠堂轉(zhuǎn)角,一只溫?zé)岬拇笫滞蝗晃孀∷淖臁?/p>

熟悉的松墨香涌來,她緊繃的身體立刻放松。

“別出聲?!案禑o漾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帶著急促的喘息,“跟我來?!?/p>

他拉著她穿過祠堂后門,鉆入一條幾乎被雜草掩蓋的小徑。

這是他們剛來村子時,為防萬一秘密開辟的逃生之路。

蘇闌音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早就預(yù)料到會有這一天。

小徑盡頭是山腳下一個隱蔽的山洞。

傅無漾確認(rèn)無人跟蹤后,才松開她的手。

洞內(nèi)光線昏暗,但蘇闌音仍能看到丈夫蒼白的臉色和嘴角未擦凈的血跡。

“你受傷了?“她伸手去探他的脈搏。

傅無漾輕輕擋開:“不礙事。劉大人出賣了我們,我剛到州府就遭埋伏?!八麖膽阎刑统鲆环饷苄?,“但這值得——我偷到了這個。“

蘇闌音展開信紙,借著洞口微光辨認(rèn)字跡。

信是劉大人寫給傅無咎的,提到太后病重,太醫(yī)院束手無策,皇帝已下密旨尋找蘇闌音的師父,已故薛神醫(yī)的秘方集。

“太后病重...…”蘇闌音喃喃道,“父親確實(shí)留下過一本秘方集,但其中多為毒理相克之法...…”

傅無漾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縷鮮血從嘴角溢出。

蘇闌音這才發(fā)現(xiàn)他胸前的衣料顏色深了一塊。

“你動用內(nèi)力了?“她急急解開他的衣襟,只見胸口一片淤紫,正中一個烏黑掌印,“七煞掌!傅無咎的貼身侍衛(wèi)才會的功夫!“

傅無漾苦笑著點(diǎn)頭:“我殺了兩個,第三個...…咳咳...…給了我一掌。幸好你教過我怎么封穴止血,不然撐不回來?!?/p>

蘇闌音從腰間暗袋取出金針,迅速在他胸前要穴施針。

金針顫動,發(fā)出細(xì)微嗡鳴,傅無漾的臉色漸漸好轉(zhuǎn)。

“欽差來了?!八贿吺┽樢贿叺吐暤?,“說你謀反,要押解回京?!?/p>

傅無漾閉了閉眼:“果然如此。傅無咎這是要斬草除根?!八兆√K闌音的手,“你得立刻離開,去南疆找你師兄...…”

“不。“蘇闌音斬釘截鐵地打斷,“我有更好的主意。“

她從貼身荷包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藥丸:“這是父親研制的‘還魂丹’,能暫時壓制七煞掌毒。你服下后去見欽差?!?/p>

傅無漾瞪大眼睛:“你瘋了?“

“聽我說完?!疤K闌音目光灼灼,“欽差要的是活著的逍遙王,不敢對你用刑。你隨他們進(jìn)京,路上不要反抗。我會帶著師父的秘方集隨后趕去——太后病重需要這藥方,這就是我們的籌碼。“

傅無漾搖頭:“太危險!皇兄死后,溟川繼位,可傅無咎暗中培育的勢力,早在京城一手遮天...…”

“所以我們要從太后入手?!疤K闌音冷靜分析,“太后雖偏聽偏信,但最重皇室顏面。若她知道傅無咎為奪權(quán)陷害皇上,絕不會坐視不理?!?/p>

洞外突然傳來嘈雜的人聲和犬吠。傅無漾神色一凜:“他們找來了?!?/p>

蘇闌音迅速拔下金針,幫傅無漾整理好衣衫:“記住,服下藥后十二個時辰內(nèi)不能動用內(nèi)力,否則毒性反噬?!?/p>

傅無漾深深看她一眼,仰頭吞下藥丸。

他捧住妻子的臉,額頭相抵:“若三日后沒有你的消息,我會在第一個驛站設(shè)法脫身?!?/p>

“好?!疤K闌音輕聲應(yīng)道,卻知道這只是安慰——七煞掌毒未清前,他根本無力逃脫。

傅無漾最后吻了吻她的眉心,大步走出山洞。

蘇闌音透過縫隙看到他被差役團(tuán)團(tuán)圍住,然后戴上鐐銬押上囚車。

直到塵土散去,她才允許自己的眼淚落下。

回到村里,蘇闌音強(qiáng)忍悲痛收拾行裝。

里正和幾個村民悄悄過來,塞給她一些干糧和碎銀。

“傅先生是好人...…”里正老淚縱橫,“蘇娘子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

蘇闌音謝過眾人,只托他們照看好她和傅無漾的小院。

她特意去藥圃采了幾株特殊草藥,小心包好收入行囊。

正要出門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襲來。

蘇闌音扶住門框,干嘔了幾聲。

這個月一直未來潮水,加上此刻的反應(yīng)...…她顫抖著將手指搭在自己腕間。

滑脈如珠,往來流利。

這分明是喜脈。

蘇闌音呆立原地,一時間悲喜交加。

十幾年前雙生胎她以為沒能保住,一度傷心欲絕,為了家人才勉強(qiáng)活著。

后來,知道孩子們好好的,她才徹底走出陰霾。

可是三年前那個未能出世的孩子,又讓她再次陷入深淵。

同樣的事情,她經(jīng)歷了兩次。

如今在這最糟糕的時刻,新生命卻悄然降臨。

她如何還能承受第三次?

她輕撫平坦的小腹,眼中淚光閃動:“孩兒別怕,娘親會帶爹爹回來...…這次,一定保住你?!?/p>

收拾停當(dāng)已是黃昏。

蘇闌音在傅無漾的書桌抽屜暗格中找到了那本薄薄的冊子——師父用特殊藥水寫就的秘方集,需用火烤才能顯形。

她正要將冊子收好,一張字條從書頁間飄落。

「闌音親啟」

熟悉的筆跡讓她的心猛地一跳。字條很新,應(yīng)是傅無漾近日所寫:

【若你讀到這張字條,說明最壞的情況發(fā)生了。不要貿(mào)然來京,先去青州找徐將軍。他手中握有傅無咎勾結(jié)北狄的證據(jù)。我若有不測……】

字跡在這里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浸過又干涸。

【記住我愛你,勝過這世間萬物。無漾留。】

蘇闌音將字條貼在胸口,良久才平復(fù)呼吸。

她點(diǎn)燃蠟燭,將秘方集在火上輕輕烘烤,密密麻麻的字跡逐漸顯現(xiàn)。

翻到“離魂散“的解藥篇時,她瞳孔驟縮——解藥主材正是血見愁花粉!

一切突然明朗。

太后不是病重,而是中毒。

傅無咎一邊陷害傅無漾,一邊對太后下手,這是要徹底掌控朝堂!

蘇闌音迅速烤完全書,將關(guān)鍵幾頁抄錄下來。

然后她取出一枚特制蠟丸,將抄錄的紙卷塞入,藏進(jìn)發(fā)髻中的暗格。

次日黎明,她告別村民,踏上前往京城的路。

臨行前,小桃塞給她一個繡著桃花的香囊:“里面是村里的桃核,保平安的?!?/p>

蘇闌音緊緊擁抱了這個勇敢的姑娘,將院門鑰匙交給她:“若我們...…回不來,屋里的東西隨村民們?nèi)∮谩!?/p>

向東行出十里,蘇闌音突然折轉(zhuǎn)向北。

她決定不聽傅無漾的安排——徐將軍駐地太遠(yuǎn),太后等不起。

她要直奔京城,用這救命的藥方換丈夫的自由。

官道上的塵土飛揚(yáng),蘇闌音用粗布裹住頭臉,步履堅(jiān)定。

腹中的新生命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氣。

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她都要闖一闖。

“等我,無漾?!八龑χ狈捷p聲道,“這次,我們一家人一定要團(tuán)圓?!?/p>

官道旁的野茶花開了第三遍時,蘇闌音的草鞋已經(jīng)磨穿了底。

她蹲在溪邊,將最后一點(diǎn)金創(chuàng)藥抹在腳底的水泡上。

藥粉刺激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這瓶藥本該留著應(yīng)急,但連日的奔波讓她的腳傷惡化,再不處理怕是走不到京城了。

溪水映出一張陌生的臉——曬得黝黑的皮膚,干裂的嘴唇,只有那雙杏眼還依稀可見昔日王妃的影子。

蘇闌音解開包袱,取出在青州買的粗布衣裳換上。

入京檢查嚴(yán)格,她這身打扮太惹眼。

腹中突然一陣抽痛,她下意識捂住小腹。

這兩個月來,妊娠反應(yīng)越來越明顯。

早晨在客棧嘔得厲害時,好心的老板娘還給她熬了姜湯,勸她別趕路了。

“孩子,再堅(jiān)持一下?!八p聲呢喃,手指在肚皮上輕輕畫圈,“爹爹在等我們。“

正午的日頭毒辣,蘇闌音戴上斗笠繼續(xù)趕路。

前方城墻上“洛州“兩個大字已經(jīng)斑駁,這是入京前的最后一站。

城門口排著長隊(duì),守城兵卒正逐個盤查行人。

“路引拿出來!“一個滿臉橫肉的兵卒攔住了她。

蘇闌音遞上在青州偽造的路引,心跳如擂鼓。

兵卒瞇眼看了看:“青州來的?做什么營生?“

“回軍爺,小女子是醫(yī)女,去京城投奔親戚?!?/p>

兵卒上下打量她,突然一把扯下她的斗笠:“醫(yī)女?看著不像??!“

周圍人群騷動起來。

蘇闌音垂首而立,后背滲出冷汗。

就在這時,隊(duì)伍后方突然傳來尖叫:“孩子!我的孩子抽風(fēng)了!“

人群呼啦散開,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蘇闌音不假思索沖過去,從袖中摸出三根金針。

“讓開!我是大夫!“

金針刺入人中、合谷兩穴,男孩的抽搐立刻減輕。

蘇闌音又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半粒藥丸碾碎,吹入男孩鼻中。

不多時,孩子的呼吸平穩(wěn)下來,睜開了眼睛。

“神醫(yī)?。 昂⒆拥哪赣H跪地就拜,“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守城兵卒見狀,態(tài)度大變:“原來是位女大夫!方才多有得罪?!八ЧЬ淳催f回路引,“請進(jìn)城吧?!?/p>

洛州城比蘇闌音想象的繁華。

她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下,向掌柜打聽京城近況。

“聽說太后病重,皇上貼榜求醫(yī)呢?!罢乒褚贿叢磷雷右贿呎f,“前幾日還有官差來我們這兒找大夫?!?/p>

蘇闌音心頭一跳:“可知太后得的什么病?“

“這哪是我們小民能知道的?!罢乒駢旱吐曇?,“不過我聽來往的客商說,太后這病怪得很,太醫(yī)院都束手無策?!?/p>

夜深人靜時,蘇闌音取出秘方集,就著燭光細(xì)細(xì)研讀。

“離魂散“中毒的癥狀與掌柜描述的極為相似——初期頭痛嗜睡,繼而神志昏沉,最后在睡夢中離世,整個過程像極了衰老病故。

她翻到解毒篇,血見愁花粉確實(shí)是主藥,但還需配合七味輔材。

其中一味“雪山靈芝“極為罕見,只有皇宮藥庫和幾大世家可能有存貨。

“看來只能走那條路了...…”蘇闌音輕撫腹部,做了決定。

次日一早,她來到洛州最大的藥鋪“濟(jì)世堂“,求見掌柜。

“姑娘要的這幾味藥...…”白發(fā)掌柜看完藥方,眉頭緊鎖,“可不是尋常人能用的?!?/p>

蘇闌音取出最后一片金葉子推過去:“我?guī)煾感昭?,掌柜若認(rèn)得這個姓氏,當(dāng)知我非虛言。“

老掌柜聞言一震,仔細(xì)打量她半晌,突然老淚縱橫:“小姐...…老奴終于等到您了!“他顫巍巍地從柜臺下取出一封信,“這是靴老爺臨終前留給您的,囑咐老奴見到小姐才能交出。“

蘇闌音雙手微顫地接過信。

師父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徒兒闌音:若你見到此信,說明為師所料不差。離魂散非傅無咎所能制,幕后另有其人。太醫(yī)院東墻第三磚下藏有真相。切記,解毒需用血見愁花蕊而非花粉…...」

信末還有一行小字:濟(jì)世堂掌柜乃為父舊仆,可信。

蘇闌音抬頭,老掌柜已從內(nèi)室捧出一個錦盒:“這是老爺生前存放在此的雪山靈芝,老奴守了整整十年?!?/p>

三日后,一名身著素衣的醫(yī)女出現(xiàn)在京城南門。

她手持洛州知州的舉薦信,自稱擅長治療疑難雜癥,愿為太后診治。

與此同時,刑部大牢最深處,傅無漾正靠在潮濕的墻壁上數(shù)著從窄窗透入的光斑。

七十三個日夜,他們始終沒能讓他畫押認(rèn)罪。

身上的傷已經(jīng)結(jié)痂,但七煞掌的毒卻因缺醫(yī)少藥而深入臟腑。

“王爺,別硬撐了。“牢頭遞進(jìn)一碗渾濁的水,“畫了押,好歹能換個干凈牢房?!?/p>

傅無漾接過水碗,嘴角扯出一個笑:“李牢頭,你家里的小兒子咳疾好些了嗎?“

牢頭一怔:“托王爺?shù)母?,按您給的方子吃了三劑,好多了?!?/p>

“那就好?!案禑o漾輕啜一口水,喉結(jié)滾動,“告訴你家娘子,再添一味杏仁,效果更佳。“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蘇闌音配藥時的側(cè)臉。

那日她在桃源村的藥圃里教孩子們認(rèn)草藥,陽光透過她的耳廓,映出淡淡的粉色。

這樣的回憶成了他在黑暗中最珍貴的光。

“王爺……”牢頭欲言又止,最終低聲道,“聽說太后病重,皇上廣招天下名醫(yī)...…”

傅無漾猛地睜眼。

太后病重?

他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yù)感。

若太后有個三長兩短,傅無咎就再無忌憚了。

“李牢頭,可否幫我送封信?“

“這...…”牢頭面露難色,“王爺,小的實(shí)在...…”

“不是給外人?!案禑o漾從懷中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畫著一副棋局,“給一位在浣衣局當(dāng)差的女官,她最愛下棋?!?/p>

牢頭將信將疑地接過紙條,上面確實(shí)只有一副殘局圖,看不出什么異常。

當(dāng)夜,這封信幾經(jīng)輾轉(zhuǎn),終于到了浣衣局宮女阿芷手中。

她看完棋局,立刻將紙條焚毀,然后悄悄來到太醫(yī)院東墻下...…

三日后,蘇闌音以“洛州醫(yī)女蘇氏“的身份站在了慈寧宮外。

領(lǐng)路的太監(jiān)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故人。

看來,離開這么多年,傅溟川這個皇帝當(dāng)?shù)?,也不順心?/p>

太監(jiān)再三叮囑:“太后娘娘如今精神不濟(jì),姑娘診脈時千萬小心。“

寢宮內(nèi)藥香濃郁,卻掩不住一絲若有似無的腥氣。

蘇闌音跪在鳳榻前,輕輕搭上太后蒼白的手腕。

脈象虛浮中帶著滯澀,正是離魂散中毒后期的癥狀。

“太后,闌音來了!”

太后微微睜眼,看到她以后,有種難以置信的表情。

“闌音……真是你……好孩子你回來了……”

“太后娘娘您的病要緊,先告訴我,近日可是噩夢連連,醒后頭痛欲裂?“蘇闌音輕聲問道。

太后虛弱地回應(yīng):“是。”

“我斗膽猜測,您用的安神香中,是否添了血見愁?“

滿頭銀絲的太后強(qiáng)撐起身:“你怎么知道?“

“薛神醫(yī)...…”太后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他死了有十年了吧?當(dāng)年那樁案子...…”

“師父臨終仍念著太后鳳體?!疤K闌音不動聲色地打斷,從藥箱中取出個錦盒,“這是解藥,請?zhí)鬁?zhǔn)許我親自煎制。“

太后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道:“好?!八龘]退左右,“逍遙王呢?“

蘇闌音心頭一緊,卻見太后苦笑:“傅無咎說無漾謀反,哀家本不信??赡呛⒆訛榱俗冯S你不告而別...…”

“太后明鑒。“蘇闌音取出藏在袖中的密信,“這是我在太醫(yī)院東墻下找到的。十年前下毒謀害先帝的,正是傅無咎!“

太后看完信,雙手顫抖:“竟是他...…難怪哀家這病越治越重...…”她突然抓住蘇闌音的手,“無漾現(xiàn)在何處?“

“在刑部大牢。“蘇闌音含淚道,“傅無咎誣他謀反,欲置他于死地!“

太后劇烈咳嗽起來,蘇闌音連忙為她施針。

幾針下去,太后氣息漸穩(wěn):“好孩子,你且為哀家解毒。哀家這就下旨...…”

“不可!“蘇闌音急道,“傅無咎在宮中耳目眾多,若打草驚蛇,王爺性命堪憂!請?zhí)笱鹧b病重,待民女先救出王爺...…”

正說著,外面突然傳來太監(jiān)尖利的通報(bào):“皇上駕到!“

蘇闌音慌忙退到一旁,低著頭。

傅溟川大步走入,看到太后坐起身,驚喜道:“母后氣色好些了?“

“川兒……你看這是誰?!疤筇撊醯匦π?,看向一邊的女子。

皇帝這才注意到一旁的蘇闌音。

當(dāng)他看清她的面容時,瞳孔猛地一縮!

“闌音!”

傅溟川正要過去,太后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蘇闌音連忙上前施救,趁機(jī)將一張字條塞入傅溟川手中。

皇帝不動聲色地收好字條,待太后平靜后,淡淡道:“既然母后喜歡,就留蘇醫(yī)女在慈寧宮伺候吧?!?/p>

當(dāng)夜,皇帝在御書房獨(dú)自展開字條。

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先帝非病逝,乃中毒。證據(jù)在東宮槐樹下?!?/p>

皇帝盯著字條,想起十年前先帝“病逝“時的蹊蹺,又想起傅無咎近年的種種舉動,眼神逐漸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