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的確不會出聲,無論哭還是笑,都是安安靜靜的。
衛(wèi)嬋已經(jīng)明白,這意味著,這孩子,天生是個啞巴。
因為早產(chǎn),孩子很孱弱,容易驚懼,很容易就哭,必須要乳娘一整天都抱在懷里,但衛(wèi)嬋看的出來,她的求生欲望,很強烈,吃奶的時候,也很有勁兒。
原來這就是謝懷則諱莫如深,不敢告訴她的真相,她生下的,是個有殘疾的孩子。
謝懷則不告訴她,是怕她受不住。
可這件事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衛(wèi)嬋又不是傻子,自己有眼睛看得出來。
縱然是個殘疾的孩子,也是她親生的女兒,衛(wèi)嬋對她的愛,沒有一絲一毫的減少,反而因為這點殘缺,更加愧疚,也更加愛她。
因為身體虛弱,謝懷則嚴禁她親自喂奶,也嚴禁她親自帶孩子,跟孩子睡在一起。
甚至他自己,日常都只是看看,并不過分關心。
衛(wèi)嬋以為,他是嫌棄這孩子是個殘疾,大哭一場,還說要和離,要自己帶著孩子走,把謝懷則鬧得完全沒轍,伏低做小求爺爺告奶奶,也沒把人哄好。
最后還是紅硯看不過去,替謝懷則解釋,小外甥女體弱,甚是不好帶,謝懷則不讓她過多關注,是怕這孩子夭折,損耗衛(wèi)嬋的心神。
為了生這個孩子,衛(wèi)嬋險些去了半條命,若是因為孩子的事,再大病一場,他怎么受得了,寧愿一開始,就不要讓她跟孩子建立過多的聯(lián)系。
“雖然此事公爺做的對不對,別人無法置喙,可至少您生產(chǎn)還有昏迷的那幾天,他是真的,要崩潰了,甚至真心實意想要跟您一起去,連后事都交代好了?!?/p>
謝懷則甚至要寫好了一道折子,言說自己若是去了,爵位給親子謝明徵繼承,并禁止老國公和宮府的人插手,孩子的教養(yǎng),他早就找好了西席,還有自己信得過的親信,這些人會輔佐謝明徵能獨當一面,確保爵位和家產(chǎn)不會落于旁人之手。
紅硯作為衛(wèi)嬋的義妹,也是謝懷則托孤的那群人之一。
當時雙福幾人聽到這交代遺言一樣的話,人都傻了,狠狠磕頭,跪地哭求謝懷則不要這么做,然而他心意已決,竟是哀痛到,連親生兒子謝明徵都要撒手不管的地步。
連徵兒,在她面前,都要退避一丈之地,更何況是這個新生的孩子,還是險些害的他失去心愛妻子的孩子。
他并非不喜歡這孩子,只是,害怕了。
衛(wèi)嬋沒想到,只是昏迷了幾日,他居然做了這么多,還如此決絕,縱然感動他情深義重,但這么做,衛(wèi)嬋是不贊同的。
從她醒來,他便死死的看管著她,但凡朝中無事,就必然要整日的陪著她,親自喂她喝湯藥,甚至給她擦身,半夜睡醒,都能看到他緊緊抱著她,壓得她喘不過氣,宛如一條纏人的蛇。
某一日,衛(wèi)嬋出恭,一出門就看到謝懷則站在門口,把她嚇得駭然。
衛(wèi)嬋才意識到,自己生產(chǎn)的險相,到底給他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不該再這么繼續(xù)下去,衛(wèi)嬋打定了主意,把徵兒和小二都遷到自己院子的廂房,她身子好些了,自然要親自照看小二,這一回就算是謝懷則不愿,也由不得她了。
到孩子四個月的時候,她已經(jīng)出落的很水靈,褪去了出生時紅紅的皺巴巴的皮膚,變得特別白皙,大大的紫葡萄般的眼睛,因為養(yǎng)的很精心,還變得胖乎了些。
格外可愛,也格外漂亮。
有的小孩,從襁褓時就能看出,將來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這話原本衛(wèi)嬋不信,可看著自家女兒,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我們給女兒,起個什么名字,總不能一直小二小二的叫著。”
謝懷則在沉思。
衛(wèi)嬋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是不是覺得,起了名字,對女兒就更加舍不得?”
小貓小狗起了名字,都會有感情,更何況是自己的親骨肉,可話說回來,不起名字,難道這孩子便不是他們的?
血緣之間的聯(lián)系,是很難斬斷的。
他縱然怕她傷心,可這也不是不管不顧就不會傷心的事。
“不論如何,這都是你我的女兒,我們精心照看著,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過分苛責自己,跟女兒不親近,哪有這樣的道理呢?!?/p>
她不由分說,把孩子放到謝懷則懷里。
他們已經(jīng)有了徵兒,謝懷則也不是第一次做父親,可見到徵兒時,他便已經(jīng)是個會跑會跳的幼童,并不是如此脆弱,幼小的嬰孩。
懷里女兒小小的身子,實在太軟,也太小,還沒有他一條手臂長,軟乎乎的,他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會捏碎孩子的骨頭。
他抱著的姿勢,又詭異又僵硬。
紅硯看不過去,想要接過來:“公爺哪里照顧過小孩,還是我來抱吧。”
衛(wèi)嬋阻住了她,卻并不擔心謝懷則會把女兒摔到地上:“他是孩子的父親,總要學會怎么照顧孩子才對。”
“咱們府里這么多乳娘嬤嬤,還用得著公爺去照顧不成?”紅硯不解。
有錢人家本就是這樣,作為爹娘只要每日看一看瞧一瞧,剩下的都交給仆人們照管便是,而便是底層平民人家,男人要種地做活,也沒有在家抱孩子的,都是女人承擔了這份責任。
可衛(wèi)嬋卻深知,男人與子嗣的關系,遠不像女人這般,因為十月懷胎,有著天然親密的聯(lián)系,這孩子更是因為造成她難產(chǎn),又先天有缺陷,謝懷則對此子不親近。
只有讓他親自照顧女兒,才能叫他愛這個孩子。
懷里的孩子,忽然裂開嘴,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大大的眼睛彎的像是兩彎月牙,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像衛(wèi)嬋。
這是他們的孩兒,謝懷則對這孩子有些忌諱,是怕投入的感情太多,這孩子若沒養(yǎng)住,衛(wèi)嬋過于傷心,會傷身子。
而現(xiàn)在,他的心里,撲啦啦一聲,好似忽然飛起了一只五彩斑斕的蝴蝶,驅(qū)散了陰霾。
衛(wèi)嬋問,他準備給姑娘起個什么名字,尋常人家的長女,好些都叫元娘。
謝懷則搖頭,他的女兒,怎么能跟別人叫一樣的名字。
摸了摸孩子軟軟的小臉,謝懷則的眉眼,柔和的,像是五月的春光。
“叫蘅兒,謝明蘅,蘅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