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門聲再響了三下。
暗處的戴衍沒有去開門。
堂屋內(nèi),周零等人額間汗珠豆大豆大的往下掉。
戴志雄靜坐著一動不動。
他余光掃向院墻四處。
咚咚咚。
接連不斷的敲門聲,都是以三聲的頻率響起。
門無人開。
敲門聲便沒有停止。
終于,在戴志雄眼神的示意下,一名六術(shù)方士往前,拉開院門。
那六術(shù)方士很警惕,做好了立馬后退的準(zhǔn)備。
正眼一看,身前卻無人。
低頭一看,地上卻趴著一個人。
此人皮膚黝黑,又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細(xì)膩,像是新長出來的肌膚,黑中帶著一絲淡粉。
他五官淳樸中帶著剛毅,還有一絲絲……慈悲?
這是個僧人。
只不過,他不正常。
眼睛上方本來應(yīng)該是眉毛,他不但沒有眉毛,甚至眉骨處都是黑泥,竟然像是骨頭沒了,用泥巴填補。
僧人雙手本來有繭疤,都已經(jīng)磨得破裂。
那六術(shù)方士眉頭緊皺。
暗處的戴衍一樣疑慮。
戴志雄靜坐在椅子上,他面無表情。
周零心頭一顫。
其余六陰山門人都無一例外,死死盯著門口的僧人。
“你,是誰?”
那六術(shù)方士沉聲問。
“小僧空安。”
僧人直立起身子,卻膝蓋跪在地上,乍眼一看,他像是在下跪。
那六術(shù)方士瞥了一眼空安的腿,才發(fā)現(xiàn)小腿上同樣灌滿了黑泥,且歪歪扭扭,壓根就沒有骨頭。
這不是下跪,是這僧人根本就站不起來。
“你,有何貴干?”
戴志雄眼中終于有了一絲正色,他從這僧人身上嗅到了一絲不簡單的味道。
緩緩起身,他背負(fù)著雙手,鄭重地看著空安。
這僧人,快要死了。
其臉上全都是死相。
保壽宮都被挖空。
完全是莫大的毅力,才能讓他活著,且他不但活著,更沒有要尸化的征兆,簡直是一味不可多得的主料。
只不過,戴志雄也從其身上嗅到了一絲絲危險的氣息。
因此,他沒有貿(mào)然生出要染指空安的情緒。
可余光再掃過六陰山的人,從他們眼神中,分明看出此人和他們認(rèn)識?
此人,也是六陰山派遣來的人之一?
戴志雄和羅彬之間始終充滿著信息差。
他完全不認(rèn)識空安。
“小僧來此地,是想接幾個人走?!?/p>
“他們是小僧地界的人,實在是不能留在這里。閣下可否網(wǎng)開一面?”
戴志雄忽然沉默了。
果然是六陰山的人嗎?
他的準(zhǔn)備,好似沒有作用。
對方太過謹(jǐn)慎。
看似其將死,可那股毅力不散,人是不可能死的,那股危險的感覺太強,哪怕是讓他都覺得有一絲絲忌憚。
尸丹,拿不到了?
戴志雄的內(nèi)心,不甘心。
饒是如此,他也不能再冒險動手。
六陰山能派遣出這樣一個存在,使得戴志雄對六陰山的認(rèn)知,都有所改變。
這也對,毅力的根源來自于魂魄。
六陰山,不就是針對魂魄么?
“既然你誠心想要人,那我便給你。”
“你們可以走了?!?/p>
戴志雄瞄了一眼周零幾人。
他也算是想通了。
拿不到六陰山的尸丹,便不拿,這樣的高手出現(xiàn),再斗沒有任何好處。
這殘損的尸丹,勉強能撐住一定日子,他還有時間去繼續(xù)找尸丹的蹤跡。
還有,他要將羅彬活煉。
當(dāng)初他之所以留下引子,促使羅彬找他,就是因為,羅彬從浮龜山走出,身上有著濃郁的啖苔氣味,不光如此,他明明是活人,卻有著尸味兒。
方仙道一脈的人,都因為吃了太多金丹,逐漸尸化,哪怕是他都沒例外。
羅彬身上肯定還有過人之處,這值得他去研究!
結(jié)果,周零居然沒動。
其余六陰山的先生,一個個額間汗珠直冒。
“小僧謝謝閣下慷慨了?!?/p>
戴志雄眉頭忽然一挑。
“你們幾位不用被拘禁在此地了,能和你們的三位門人團聚?!笨瞻餐锱馈?/p>
“護寺道人,成了上佳的剝尸物?!?/p>
“明妃安全?!?/p>
“我新寺黑羅剎準(zhǔn)首座無大傷?!?/p>
“準(zhǔn)首座的祭品仍在?!?/p>
“小僧著實要謝謝閣下,沒有讓他們破壞這一切?!?/p>
空安看戴志雄的眼神,那是真的感激。
戴志雄終于明白過來不對勁。
一聲重重的冷哼。
門口那六術(shù)方士陡然后退。
暗處,戴衍猛然竄出。
他指間夾著不知道多少細(xì)刀,朝著空安身上快切!
每一刀,都絕對在臂膀腿腳相連的關(guān)鍵位置!
叮叮叮叮的聲響,空安的手在舞動。
他手中各自持著劍杵,或者斧杵,每一招都游刃有余的接下!
且同時,他身體從跪走,變成了直立!
他小腿并非沒有骨頭,人整條小腿,是一粗一細(xì)兩根骨頭構(gòu)成,細(xì)骨還在,因此空安能站起來!
跪著的空安,有著慈悲和淳樸。
站起來空安,明明還是那副模樣,卻平添了幾分森然和恐怖。
“嗡!??!哞!”
鏗鏘三個字驟響。
戴衍猛然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空安斧杵和劍杵同時劈向戴衍。
眼看他就要暴斃當(dāng)場!
戴志雄箭射而出,直逼空安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
空安手袖一抖,他握著劍杵那手,從袖口中甩出一串坑洼不平的白骨珠!
“小僧將死,有所悟?!?/p>
“淬魂,鍛體,礪心?!?/p>
“為何小僧還是差了一步,究竟差在了哪一步,導(dǎo)致小僧無法先做活佛?!?/p>
“原來,是新寺成鬼地?!?/p>
“是準(zhǔn)首座將要蒙受大難?!?/p>
“是明妃和護寺道人被奪取?!?/p>
“活佛轉(zhuǎn)世,并不需要重回寺中,可世間游走,方有一日幡然醒悟?!?/p>
“這期間,寺中怎能無人?神明怎能被怨鬼玷污?!?/p>
“死局將有人破?!?/p>
“小僧當(dāng)以死破局!”
空安的話音格外高亢。
戴志雄已然要到他近前。
啪!
念珠撥動了一下!
院內(nèi)驟然涌現(xiàn)出濃稠的霧。
院墻仿佛浸染滿了鮮血,空氣中充滿奶香,甚至是甜膩的味道。
空安的臉,仿佛重疊了一層,他多了一雙眼,一雙耳朵!
這并非空安真的多了眼耳,是重疊產(chǎn)生的幻覺。
推掌而出!
戴志雄以利刃接之!
空安的手掌,頓時被卸下。
啪!
念珠又被撥動一下。
空安無掌那小臂再往前推,戴志雄再度動手,又是一節(jié)手臂被切掉!
這僧人,說了那么大一番話。
結(jié)果自尋死路?
他瘋了?
重疊的臉,又多了一張。
六目三耳的空安,整張臉充滿了怪誕!
這張臉,怎么紅了?
那皮膚之紅,完全和空安先前的黑,成了兩個模樣。
這根本就不是空安!
“小僧以血度你,使你見神明?!?/p>
話音,驟然從身后響起。
面前的六目三耳的“空安”,猛然沖向戴志雄,明明前一刻被切斷的手臂好端端的出現(xiàn)。
后方,獨臂的空安揚起手中念珠,狠狠打向戴志雄的后腦勺!
院內(nèi)其余人,幾乎都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空安那三個字,名為三字明王咒,震懾身魂。
眼前發(fā)生的一幕,也超出他們的理解之外。
率先是起了霧,接著是空安一大堆話,再然后戴志雄切了空安的胳膊,空安便到了戴志雄身后。
戴志雄前方明明空無一人,他卻如臨大敵。
而空安正要擊向戴志雄不設(shè)防的后腦勺!
……
……
屋內(nèi),羅彬見到的則完全不同!
他分明瞧見了空安的變化。
空安和那六目三耳的詭異東西,悄無聲息地分開。
那東西是空安身上的,在戴志雄的正面,吸引其注意,空安才到了其身后!
不光如此,空安發(fā)聲,還破壞了戴志雄的專注力,導(dǎo)致戴志雄要考慮身前身后的威脅!
徐彔更震驚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倒沖墓庫殺人大黃泉的風(fēng)水局?。?/p>
空安明明都快被劈死了,被這樣的風(fēng)水局一沖,怎么就還能活著?居然還沒成尸鬼?
還說什么以死破局?
是……他好像真的在破局,手臂都斷了,就好像身上掉了一根頭發(fā)一樣,不痛不癢!
當(dāng)然,徐彔沒有看見那六目三耳的東西。
說時遲,那時快,這電光石火間。
戴志雄忽然一動不動。
空安前沖的身體,忽然僵住。
他雙腿,斷了!
仿佛被某種古怪的東西,憑空切斷!
這一霎,戴志雄的皮膚,由青色,居然過度成了一絲發(fā)黑!
那六目三耳的東西,忽然竄到了到戴志雄身上,手臂抓住戴志雄的頭,嘴巴猛然張開,顯得格外猙獰!
這時,羅彬瞧見,空安面前居然還有一個戴志雄?。?/p>
這又是什么鬼?
戴志雄明明是一個,怎么也和空安一樣,成了兩個?
不,空安是和他口中的神明分開了。
戴志雄是身魂分開?
活人離竅?
可活人的魂,能打退空安嗎?
空安膝蓋重重杵地的瞬間,“戴志雄”本來要后退。
那六目三耳的詭異東西,狠狠朝著戴志雄一吸!
“戴志雄”的后退,變成了斜沖,卻仿佛憑空被某種吸力拉住,完全動彈不得!
空安又動了!
他竟然是用膝蓋在走路!
染血的膝蓋骨每觸碰一下地面,都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響。
羅彬他們所在的房門,被精準(zhǔn)一把推開!
曾經(jīng)空安比羅彬還高一頭,此刻,他到了羅彬肩膀下邊兒的位置。
停在羅彬面前,空安眼中明亮。
“羅彬!”
“羅先生!”
“首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