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是第二日下午才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井里的。
據(jù)說撈上來時,人都泡白了。
徐嫂子愛看熱鬧,去瞧了幾眼,回來就連聲嘆著造孽。
“多福這姑娘怎么就這么想不開,不就是一門婚事么?怎么還鬧到了要跳井的地步?”
據(jù)徐嫂子說,多福上個月初就鬧騰過一回,那會兒是要鉸了頭發(fā)做姑子,得虧被多金領(lǐng)著人攔下了,昨兒個夜里人多事多,沒人看著多福,她就跳了井。
一早上找不見她人,南姨娘還罵了一頓,發(fā)狠說等找到多福,非得把多福攆出去,沒想到下午就在井里把人找到了。
原來這多福跟二奶奶的陪房張昌家的小兒子看對了眼,兩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私定了終身,多福已然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兩個人情到濃處,就做了一對野鴛鴦。
時間一長,多福怕事情敗露,就催促情郎趕緊提親,可張昌兩口子看中的人,卻是二奶奶身邊的牡丹。
跟牡丹一比,多福什么都不是,張家的小兒子也變了心,這些日子就總躲著多福。
多福不甘心,大鬧了一場,被張昌家的指著鼻子罵下作的小娼婦,她丟了臉面,這才想要做姑子去。
這回跳井,乃是因為那張昌家的嘴上沒個把門的,把多福被自己兒子睡了的事到處去宣揚(yáng),府里都傳遍了,叫多福知道了,這才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
徐嫂子一陣唏噓,我卻想著昨日多福臨行前對我行的那一禮。
姨娘,奴婢這就去了。
是當(dāng)時就抱著必死之心,才來跟我說那一番話的嗎?
流言蜚語能殺人,在千百年后,尚且是一把刀,常有把人逼得無處可逃的時候,更何況是現(xiàn)在。
徐嫂子和紅桃還在討伐張昌家的。
“那張昌家的可真不是個好東西,徐嫂子,二爺罰過張昌家的了嗎?”
徐嫂子嘖嘖嘆氣:“二爺現(xiàn)在一心撲在奶奶身上,哪還有閑心管這些,南姨娘倒是傷心壞了,早就叫人將張昌家的捆了起來,只等著這一向忙完了,再處置張昌家的,不過有人已經(jīng)將這件事捅到了牡丹那里,牡丹把南姨娘好一陣奚落。”
“說南姨娘趁著奶奶病著,就想拿下奶奶的人,是白日做夢,等奶奶好了,南姨娘就等著吃好果子吧,還說多福不要臉,死了活該,總之夾槍帶棒地說了好一番難聽的話,被多金領(lǐng)著小丫頭堵在屋里揍了一頓,芍藥還呵斥著正院的小丫頭,不讓人去幫牡丹呢?!?/p>
現(xiàn)在就這么鬧起來,以后芍藥牡丹鬧騰的時候多了去了。
二奶奶氣數(shù)已盡,從此之后,只要我做好自己的本分,她就傷不了我。
令我頭疼的只有二爺?shù)膽B(tài)度。
他到底是信我還是不信我呢?
“二爺還在正院嗎?”
徐嫂子搖搖頭:“聽說二爺在正房外頭待了一晚上,等到天亮,把廖太醫(yī)給等來了,就去了前院?!?/p>
我抿抿嘴,二爺這會兒真夠絕情的,也不接著再等一會兒,最起碼要等到二奶奶平安無事的好消息呀。
他不到后院來,又叫人守在月亮門那里,不讓我往前院去,大有不想見我的意思,我這心里就更忐忑了。
在月亮門的陰涼地里站了一會兒,身上覺得有些冷,便只好領(lǐng)著紅桃往正房去。
我就不信二爺真的這么絕情,連自己正妻的死活都不管。
只要他還有一點心,等在正院,就一定能等來二爺。
正院里靜悄悄的,小丫頭們不像往日活潑,都束手束腳地貼著墻根兒站著,等著屋子里叫人。
見我進(jìn)來,也沒人敢攔著我,我都進(jìn)了正房了,才有一個丫頭趕上來幫我打簾子,順道朝里頭喊了一聲:“辛姨娘來了。”
二奶奶院子里的丫頭沒有我不認(rèn)識的,眼前這個瞧著卻很眼生。
仔細(xì)回想一下,方才院子里的那些小丫頭,我好像都不認(rèn)識。
“你叫什么名字,先前是哪個院里的?”
丫頭朝我福了福身:“奴婢叫海棠,先前是在隔壁老宅子伺候的,今兒個早上才被方嬤嬤調(diào)來伺候奶奶?!?/p>
二爺忍到現(xiàn)在,才把正院的人全換了,也挺能忍的。
我朝紅桃使了個眼色,紅桃會意,不聲不響地出門去了。
正房里頭的血腥味濃得直頂我的鼻子,我捂著胸口立在門口,好半天才緩過神。
“姨娘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孫媽媽忙迎出來,她沒換過衣裳,臉色很憔悴,一看就是熬了一晚上。
“這屋里血腥氣重,姨娘還是先去外頭坐一坐。”
孫媽媽扶著我到了外間,照舊是先給我把了脈,才放下心跟我說話。
我忙問她里頭的情形。
“奶奶可挺過來了?”
孫媽媽面色凝重:“廖太醫(yī)說,奶奶懷了雙生子,其中一個已經(jīng)沒了,另一個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得好生斟酌著用藥才行,若是保不住了,奶奶這身子骨,以后怕是不好再生養(yǎng)?!?/p>
我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反應(yīng)。
“我照顧了奶奶這些日子,早就發(fā)現(xiàn)奶奶這一胎有問題,像是吃了什么虎狼藥才坐下的胎,胎相本就不穩(wěn),若是才坐下胎時好好調(diào)理著,興許這一胎也不會這么兇險,可奶奶卻聽信那姓游的大夫,不僅吃了神仙膏,還沒養(yǎng)好胎。”
二奶奶不是聽信姓游的,她是太信張劉氏了。
我估摸著,那讓她坐下此胎的虎狼藥,應(yīng)該也是張劉氏給的。
“二爺沒再來過?”
孫媽媽搖搖頭:“二爺從廖太醫(yī)口中得知奶奶吃過虎狼藥的事,就很是自責(zé)愧疚,說都是他的疏忽,一心忙著剿匪,不曾關(guān)注府中事,才由得奶奶落到今日這個地步,姨娘,我瞧著二爺是傷心壞了,要不,姨娘叫人做了湯水,送去給二爺,勸解勸解二爺?”
我倒是想去勸解二爺呢,可他不見我,我有什么辦法。
我在正院的小花廳里一直坐到掌燈時分,才搭著紅桃的手,準(zhǔn)備回過溪閣去。
將將走到門口,二爺就領(lǐng)著一個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