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憤怒，呼斯樂臉上的笑意就越是深刻。

“你在懷疑什么？”

呼斯樂輕描淡寫地問道。

他的天虞話，說得比北胡語更加的標(biāo)準(zhǔn)。

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北胡人。

可他的體內(nèi)，偏偏流著北胡人的血液。

“定坤。”

這兩個字，從他的口中吐出。

直接將蕭玉祁死死的定在了過往的記憶里。

“果然……果然是你！”

蕭玉祁腥紅的眼眸中滲出了淚意。

他強(qiáng)忍著沒有落下。

“為什么是你？”

蕭玉祁不解。

他不能相信，現(xiàn)在這個淪為他階下囚的男人，是曾經(jīng)與他親如手足的兄弟。

“為什么，偏偏是你？”

蕭玉祁狠狠地松開呼斯樂的領(lǐng)口，呼斯樂的后背，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柴堆。

有細(xì)碎的枝丫戳破了他的后背，他依舊一聲不吭，只咬牙笑著。

“痛嗎？”

呼斯樂痛快地大笑。

“你也會覺得痛，是嗎？”

蕭玉祁不解地看向他。

“恒之！”

他輕喚出聲。

“你別這么喊我，你知道你每一次這么喊我的時候，有多么的令我惡心嗎？”

“為什么？我們之前明明那么要好！”

“你以為我為什么要跟你交好？”

呼斯樂冷笑出聲。

“蕭玉祁，那時的你，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而已，人人都能踩你一腳，你以為，我為什么偏偏要跟你交好？”

他像是恨極了蕭玉祁，說出這樣的話時，連牙根都在用力。

“你知道，我這一生，究竟有多可笑嗎？”

呼斯樂笑著笑著，流出了眼淚。

“我一直以為，我的父親，是天虞的忠勇侯，他是一位頂天立地大英雄，我對他的話，言聽計從，我變成端方君子，努力讀書，學(xué)習(xí)知識，努力刻苦習(xí)武，想要成為令他驕傲的兒子，我對他言聽計從，去跟你做朋友，幫助你，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可是，到了最后，我才知道，原來，他這么費(fèi)盡心力將我推入你的陣營，只是因為，你的母親，是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人。”

“我的母親，日日以淚洗面，不論她做得再好，在父親的眼中，她始終都比不上你的母親在父親心中占據(jù)的位置?！?/p>

“更可笑的是，在我為你出生入死，攻打北胡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父親并不是我的父親，自幼對我百般疼惜的母親是我的姨母，而我，卻是北胡可汗的兒子，我為了你，在攻打我自己的家，知道真相的時候，你猜，我有多想要?dú)⒘宋夷俏还诿崽没实囊谈?？我又有多想要?dú)⒘四?？?/p>

“每次一看到你，一想到你，我就想起了我那笑話似的前半生，你有什么好可憐的？明明我才是最可憐的！”

他這一生，只有來草原的這幾年，才真真正正地做回了自己。

為了得到姨父的認(rèn)可，他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沒有缺點(diǎn)的完美的人。

后來，他為了這個他自以為很可憐的皇子嘔心瀝血，日夜籌謀，一步一步地將他推上了高位。

他聯(lián)合那位姨父，逼瘋了最疼愛自己的姨母。

活了二十多年，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是一個一直以來，都活在謊言中的人。

所以，他那么可憐，他有什么資格去可憐別人？

“我就是一個笑話，你懂嗎？笑話！”

他歇斯底里，將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怨氣，一股腦地吐露出來。

比起報復(fù)，他更像是傾訴。

他對蕭玉祁，還是仁慈的。

他總是不忍心對他動手。

無論如何，他與蕭玉祁曾經(jīng)肝膽相照的情誼，都是實打?qū)嵉?，不摻雜一丁點(diǎn)兒謊言。

“蕭玉祁，你該慶幸，你有一個好母妃?！?/p>

那是一個極具魅力的女子，人人都愛慕她，卻從未有人，真正的得到過她。

“早知道會有今天……”

早知道會有今天，四年前，他就應(yīng)該聽從父汗的話，將參加了那場燎原關(guān)戰(zhàn)役的所有士兵，全部拖入地獄。

若不是他心慈手軟，蕭玉祁如今，未必能都站在這里，同他說話。

“你不會的，恒之，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蕭玉祁撫著段恒之的肩頭，雙眸充血，卻異常篤?！?/p>

“那些都是曾經(jīng)與你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你不會因為私人恩怨，將他們推進(jìn)地獄?！?/p>

“別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段恒之別過頭，不想看他。

蕭玉祁卻忽然笑了。

“是，我不了解你，所以，明知道北胡敗局已定，你想要來當(dāng)臥底，帶走神女，逆風(fēng)翻盤，勝率這么低的事情，你明明可以安排別人去做，可你偏偏親自來了?！?/p>

“那是因為，我愿意！”

段恒之大聲地反駁。

他才不是因為不忍心看到無辜的人喪命，所以才選擇自己來。

絕對不是。

蕭玉祁松開了他。

“恒之，你終究不夠狠心?！?/p>

四年前不夠狠心。

現(xiàn)在，也不夠。

“是，我不像你，可以踏著人血，心安理得地上位?！?/p>

蕭玉祁并不惱怒，而是在段恒之的臉上尋找破綻。

“我若不狠，根本活不到今天?！?/p>

段恒之明明知道，卻還要用這樣的話來刺激他。

不過是因為，想要激怒他，用自己的命，去換北胡所有人的命。

蕭玉祁太過于了解他。

以至于，他能夠輕而易舉地看穿段恒之的計劃。

這也是四年前，段恒之選擇在燎原關(guān)假意戰(zhàn)死，回到北胡的原因。

如果這件事情，發(fā)生在蕭玉祁的眼皮子底下，他還真的未必能夠順利的回到北胡。

“這關(guān)我什么事？”

“是，不關(guān)你的事，是我笨，沒有早些查清楚這些。”

段恒之瞪了一眼蕭玉祁。

別以為他用以退為進(jìn)的這一招，自己就會心軟？

哪里是因為蕭玉祁笨，所以對他不做懷疑？

分明就是因為他信任他，所以才不會懷疑。

可是他，注定要辜負(fù)他的信任。

“我要休息了，你走吧，我現(xiàn)在，不想看見你?！?/p>

褪去了君子外衣的段恒之，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蕭玉祁的心情難得好轉(zhuǎn)，他看了一眼這間簡陋的柴房，對著看守在門外的人道：“將他安排到寡人隔壁的廂房?！?/p>

段恒之閉上的眼睛，再次睜開了一條縫隙。

蕭玉祁明明用余光看見了，卻充耳不聞。

繼續(xù)補(bǔ)充道：“依舊不得松綁。”

段恒之：“……”

報復(fù)！

他這純純是在報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