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悄無聲息,郡守府中只聽傷者病者細(xì)細(xì)的呻吟。
濃黑暮色下,視線所及的范圍都被一團(tuán)巨大的黑影占據(jù)。
給人一種天都被這黑影壓得低了三分的感覺。
這巨影來得悄無聲息毫無征兆。
好像只是一恍神的功夫,便懸在了他們的頭頂。
來自更高維度的俯瞰叫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王敞他嘴巴沒把門的,但他有一個巨大的優(yōu)點(diǎn)就是心大。
一直以來,他暗自自豪于自己的膽魄。
可現(xiàn)在,他仿佛能聽見血液流淌心臟泵動的聲音。
仰望天上的黑影,一種名為巨物恐懼癥的情緒,將他牢牢捕捉!
莫說他,就是見過幾次,甚至已經(jīng)是最虔誠信徒的韓烈都呼吸凝滯了一瞬。
武二等人,更如石頭一般僵直跪在回廊橫鋪的地板上。
滿城百姓的注視下,秦瓔刻意顯露出的影子籠罩整座城池。
她手里卷起的藥店宣傳紙筒,正正好懸在韓烈等人所在的天井上方。
蟾酥錠在秦瓔看來,只是小指甲蓋般大小的扁圓粒。
但在箱中世界的人們看來,無異于大塊的磨石。
咚咚咚,仿佛天塌的動靜中,秦瓔倒下的小半把蟾酥錠堆了半邊天井。
聲響漸漸停下,王敞哆哆嗦嗦軟倒在地。
是這種神???
他初聽神明顯靈,想的是青鳥伴飛的仙神自云中緩緩步下,揮一揮衣袖降下米山雨水。
現(xiàn)在揮一揮衣袖可能有了,但這壓迫感可嚇?biāo)纻€人了!
這當(dāng)不是什么上古吞天兇獸嗎?
不敬的念頭不自覺浮現(xiàn)出王敞的腦海。
他渾身肌肉痙攣似的,自己也無法控制。
正想起來,天上又傳來一陣呼啦的聲響。
像是,風(fēng)吹過風(fēng)帆?
王敞下意識抬頭,卻看見天上降下兩道黑呼呼的影子。
像是……
“萬歲肉芝!”
喊話的不是舌頭喉嚨都僵化的王敞,而是武二。
這老異獸獵人癱坐在地頭發(fā)倒豎,發(fā)髻都無形中高了一小截。
他已認(rèn)出從天而降的那巨大玩意是什么了。
他喉頭艱澀上下滑動:“是萬歲肉芝?!?/p>
不,準(zhǔn)確點(diǎn)說,是萬歲肉芝的干!
那種棲息在極南沼澤中,所到之處白骨遍野的兇獸,竟被制成干皮!
朝廷集合軍隊(duì)獵殺了萬歲肉芝,以繩索勒出耳后毒腺內(nèi)容物。
再切零碎后,分批運(yùn)回。
雒陽皇家府庫中,也只能見到碎開的蟾皮。
以人族目前的體型和工具而言,將萬歲肉芝制成如此完整的干皮是絕無可能的!
能曬制蟾蜍這般兇獸的上神,定然會是通天徹地如……傳說中的夸父巨人一般!
他仿佛看見了一個逐日的巨人,單手抓起兇獸蟾蜍。
這種詭異貼合的腦補(bǔ)畫面,讓武二靈魂出竅一般腦中嗡嗡作響。
天井中狹小,兩只巨大的蟾蜍皮被秦瓔倒倒插了進(jìn)去。
干巴蟾蜍皮癟塌,死不瞑目的巨大眼睛,死死盯著跪拜的眾人。
叫眾人齊刷刷倒吸一口涼氣。
秦瓔哪曉得她隨意舉動,嚇得人褲襠微濕。
她又掏出之前送餅干碎的那個礦泉水瓶。
扯著細(xì)棉線,懸吊了一礦泉水瓶蓋的凍干蟾酥粉下去。
抽回手,秦瓔拍著自己手上不小心沾著的蟾酥粉,隱去身影。
眾人以為她已離開,只有韓烈聽得到她在耳邊催促的聲音。
“快讓老大夫試藥,看能不能用。”
韓烈聞言,深吸一口氣。
他去扶了癱軟的老大夫起身:“勞煩先生試藥!”
老大夫一輩子行醫(yī)救人,自問見過大場面。
但他哪見過這陣仗。
兩大塊頭朝下倒插在天井的兇獸皮,瞧著死相凄慘。
老大夫忍不住別開頭,覺得后背涼颼颼。
“韓隊(duì)率,你,你扶我一把,我是真害怕?!?/p>
韓烈不敢掉以輕心,將老大夫扶坐下后,自去天井撕下衣裳下擺包了一塊摔碎的蟾酥錠,又包了一小把蟾酥粉。
一轉(zhuǎn)身就看見老大夫閉著眼睛,往自己腦門上扎了好幾根袖里的銀針。
手指拈拈,漲紅的臉方才緩解了點(diǎn)。
他錘著胸接過韓烈遞來的蟾酥,嘆息道:“沒想到,我有一日能接手這樣的稀世奇珍?!?/p>
老大夫忽而亢奮,頂著一腦門的針便走:“待老夫試試!”
說是試,其實(shí)早已信心十足。
上神給的東西絕不會差!
“快,快置香臺祭祀!”
回廊上又是一聲喊,洗心革面后格外敬業(yè)的李主簿夜里沒回家,在郡守府加班。
剛用了晚脯,他一邊跑一遍打嗝,張羅著祭祀感謝上神。
秦瓔聽得真切,她本不想衣柜里成天一股焚燒白茅草的味道。
但今日想要實(shí)驗(yàn)一下信仰是否與她在那個世界的影響力有關(guān)聯(lián),她因此沒有阻止。
李主簿此時處于亢奮狀態(tài)。
瞇著眼睛看天空,氣得捶胸頓足,露出半截蘆柴胳膊。
“可有神諭?可有新圖騰?”
該死啊,他為何沒來這呢!
越想越氣,李主簿嗝越打越急。
眼見著就要翻白眼。
韓烈見情形不好,忙去掐他人中,又在他胸口一拍。
將李主簿胸口哽著那口飯拍下去同時,也將他拍得雙眼一突。
“行了!你想殺了老夫嗎?”
緩過口氣便翻臉不認(rèn)人的李主簿,繞過韓烈去看蟾蜍兇獸。
和他一起的,還有王敞武二。
初初的恐懼,在秦瓔影子消失后便消退了些。
他攙扶起武二,兩人一起站在蟾蜍皮下研究。
膽兒顫著,在上頭摸了一把。
略干的皮約有一個巴掌厚,摸上去硬邦邦。
“二哥,是……”在這矗立的巨大干皮前,王敞這大嘴巴子也不敢說蟾蜍的名字。
總怕這鼓著一雙磨盤眼的玩意會活過來。
武二口干舌燥,觀察半晌肯定道:“是!”
與此同時,屋內(nèi)傳來老大夫的聲音:“當(dāng)真是蟾酥!”
堪比黃金的蟾酥,在他們面前堆了一座小山!
王敞深吸一口氣,忽而噶的一聲倒在了武二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