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綰梨懷里抱著的彩鳳鳴岐七弦琴倏然落地,此刻大腦一片空白。
她怎么也沒想到,這一世,她會和師父以這樣的方式相見。
師父那么厲害的人,怎么會就這么死了呢?明明上輩子他還活得好好的啊!
難道是因為她重生,改變了許多既定的軌跡,間接導(dǎo)致了師父的死亡?就像師父曾說過的蝴蝶效應(yīng)那般?
這一刻,沈綰梨忽然有些痛恨自己。
她手足無措地將師父扶起來,用靈力止住他身上汩汩直流的鮮血,伸手指探上他的頸動脈,發(fā)覺他還有一些余溫和微弱的脈搏。
還有一口氣!
沈綰梨激動得眼淚都飆出來了,飛快盤腿打坐,將所有靈力往師父身上輸,護住他的心脈,試圖將他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
而她不知道的是,虛空之上,云山霧罩中,有一道半透明的雪色身影正垂眸靜看著她。
青山林寂,松濤竹浪清風瀟瀟間,少女的哽咽聲隱約可聞。
他下意識伸手覆上心口。是剛才中劍的地方還在痛嗎?
這時,他身邊出現(xiàn)了一黑一白兩個頭戴高帽的鬼差,正是民間傳說中的黑白無常。
白無常語出驚人:“殿下,您終于死了?!?/p>
黑無常則道:“您早就該死了,我們已等候了你二十年?!?/p>
白衣少年微微沉默:“……我謝謝你們啊?!?/p>
他確實早該死了。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他就是個脆皮大學生,在代表京大中文系參加學術(shù)峰會的途中,墜機死了。但沒想到,他竟然胎穿到了個架空的朝代,依舊是個病秧子。
本著“活著挺好,死了也行”的宗旨,他就又慢悠悠茍到了弱冠之年。
難怪他一次兩次的都那么容易死,原來閻王都等著催他的命。
其實上輩子他就一直有個遺憾,于是白衣少年誠懇詢問:“你們黑白無常算體制內(nèi)吧?死了后能考公嗎?”
黑白無常微微沉默,然后齊齊朝他拱手:“恭迎閻王歸位。”
白衣少年微微驚訝:“原來我拿的是龍王劇本嗎?”
黑無常恭敬道:“殿下,此間事了,歸去來兮?!?/p>
然而,白衣少年卻是垂眸看了眼涼亭中正在費力搶救他的陌生少女。
春日薄寒,風也料峭,少女春衫輕薄已被冷汗浸濕,原本明艷瑰麗燦若朝霞的小臉,此刻蒼白如冷玉,虛弱得像是風中折柳。
她在救他,寧肯油盡燈枯,損耗元神也要讓他起死回生。
少年向來從容淡漠的眼中,似也掀起波瀾。
前世今生,他的生命中從未有人如此炙烈地想要他活著,哪怕是他自己都沒有。
“我在此間羈絆未了,爾等退下。”
白衣少年廣袖輕揮,淺金色云紋浮動,氣度高華從容卻自帶帝王的威壓。
黑白無常只得退下:“待殿下此間事了,還請早死早超生。”
白衣少年漠然頷首,朝著涼亭中的少女走去時,方覺春陽暖暖,曬得他尸體都暖暖的。
沈綰梨此刻渾身虛浮無力,但卻始終源源不斷地朝著躺在地上的白衣少年輸送靈力。
一滴晶瑩淚落下,滴落在少年蒼白如玉的面頰上。
少年睫翼微顫,似被什么燙到了一般,睜開了眼,緩緩坐了起來。
他的眼睛漆黑如點墨,明凈清透似琉璃,讓人不禁想到月下孤寂的落雪,帶著些超然物外淡漠,仿佛對世間諸事皆無欲無求。
就是這一眼,沈綰梨心跳如鼓,一把將面前的少年緊緊抱住,哭喊著:“師父!”
這就是前世將她從城墻懸尸中解救,帶她歸隱山林,授她琴書,予她仙緣的師父!
少年被硬控了幾秒,在這個時代耳濡目染的男女大防,讓他下意識想要將沈綰梨推開,然而,當對上少女那通紅的雙眼和泛紅的鼻尖時,伸出去的手卻是停頓住了。
一種名為“心軟”的情緒在他心底無根滋生。
他狠不下心推開她,而是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溫聲安撫:“別哭了,我沒死?!?/p>
沈綰梨感覺得到他身上體溫逐漸回升,滿臉淚花地點了點頭,這才緩緩松開了他。
她坐在他面前,仰著臉,期期艾艾地叫了聲,“師父?”
少年看到她雙眼都是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他本不該讓她失望的,但還是搖了搖頭,說:“姑娘,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師父?!?/p>
沈綰梨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師父于她是前世故人歸,她于師父卻是此生初相識,他不認得她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免還是有些失落。
她以為像師父那樣的仙人,應(yīng)該能窺見前塵往事,一如前世那般喊她“初初”。
但現(xiàn)在看來,這輩子的師父好像是個病弱美人。
不過沒關(guān)系,這輩子,換她來守護師父!
沈綰梨抹掉眼淚,“方才是我冒犯了,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少年:“寧玨?!?/p>
原來這就是師父的名字。沈綰梨暗暗記下。
寧玨有些虛弱地輕咳了聲,“剛才多謝姑娘相救。不知恩公大名?”
早知會有人拼了命地救他,他就不擺pose在那坦然赴死了。
“寧公子喚我初初就好?!?/p>
“初初姑娘?!?/p>
“公子身受重傷,雖保住了性命,但還需靜養(yǎng)。公子家住何處,我送你回家吧?”
沈綰梨又開始打探起師父的身份和住處。
寧玨也沒想到沈綰梨這么熱心,但考慮到這古代女子的名節(jié),于是搖頭拒絕:“初初姑娘的好意玨心領(lǐng)了。玨是寶蘊山中的書生,上山撫琴不料遭仇家暗算,幸得姑娘相救。待我緩緩,便能自行歸家。這兒偏僻荒涼,蟲蛇頗多,姑娘早些歸家?!?/p>
沈綰梨想起前世,師父的確是住在山中,滿屋子都是他自己抄錄的書,想來還是位刻苦勤學的書生,只是后來不知得了什么機緣才成了仙。
“那寧公子小心?!?/p>
沈綰梨將彩鳳鳴岐七弦琴重新擺放在他面前,這才拿上自己的風箏離開。
也不知道要殺師父的是何人。
那刺客的身手倒像是世家豢養(yǎng)的死士。
一個尋常書生,怎會被人刺殺?難道是春闈在即,師父擋了什么人的路?
待沈綰梨走遠后,寧玨又就著滿身血污在涼亭中撫起了琴。
不多時,被他支開的暗衛(wèi)才回來,被他滿身鮮血嚇了一跳,當即跪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