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外,陽光里漂浮著細(xì)微的冰晶。
微光的光穿透門上鏤空的窗,在地面上貼出漂亮的花。
李念望著沈謙逐漸深沉的眉眼,心里隱隱已經(jīng)有了答案。
那一晚,她被人擄走,之后遇到沈謙冒死相救。
從他出現(xiàn)救下她開始,李念的懷疑就沒停止過。
她不否認(rèn)沈謙對她的好意,也不否認(rèn)沈謙是真的想救她。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事情過去了,裝看不見就可以的。
京城外的林子里藏著座和劉員外府一樣的宅院,調(diào)查鹽案很久卻獨獨查不到這里,只有李念被人擄走才忽然進(jìn)入視野,這太令人生疑了。
不僅如此,李念被擄走的地方,也并不是什么容易找人的位置。
哪怕她記憶中的現(xiàn)代社會里,若是不依靠天網(wǎng)的力量,純粹使用人力,不管在屋檐上還是地面,短時間內(nèi)找出她的去向,堪比傳說。
沈謙在二樓吃飯的話雖然也合理,但轉(zhuǎn)身下樓撥開人群,甚至還能找到當(dāng)時擄走李念的其中一人……
之后的操作便不能細(xì)想,十足怪異。
正常的情況下,人丟了,第一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報官,關(guān)閉城門,而不是將計就計,多搭進(jìn)去一個。
所以李念推測那座宅院,和沈謙本身就有什么奇怪的關(guān)系。
而結(jié)合前朝太監(jiān),以及酷似青州劉員外府的特征,不難推出“鹽亂”一事。
李念看著他,目光灼灼。
沈謙見躲不過,抬手支著下顎,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全身力量,點了下頭。
那一瞬,她繃著的神經(jīng)松開了。
“有關(guān)。”沈謙承認(rèn),他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輕聲道,“不僅鹽亂有關(guān),五部參奏也有關(guān)。往前十年,但凡你能記得的事件,叫得出名字的肅清,都和我有關(guān)?!?/p>
他輕輕道:“我知道你聰明,瞞不過你,所以不想騙你?!?/p>
“但是。”沈謙話音一轉(zhuǎn),手指著門外,“那晚擄走你的事,我毫不知情,也非我授意。”
他揉著自己的額角:“你記得,若有一天是我要抓你,那你醒來之后一定是在我沈府內(nèi)院中。別的任何地方,我都不踏實?!?/p>
“沈謙?!崩钅畲驍嗨脑?。
她口中出口氣,正色將話題扯回來:“鹽亂你參與了多少?”
屋內(nèi)兩人,無聲沉默。
李念沒放棄,始終看著他:“你到底參與了多少?”
沈謙抿嘴,喉結(jié)上下一滾:“全部?!?/p>
他看著李念,忽然話音里多了幾分氣憤:“是我安排了毒鹽,是我安排了前朝的掌印太監(jiān)做這件事,都是我,我雙手染血,一身污穢,這么說,你滿意了么?”
李念被他這沒來由的生氣給搞蒙了,蹙眉道:“別這么說?!?/p>
“為什么?”沈謙反問,“你不是就想聽這些么?”
他手攥緊,自嘲一般道:“我說不是我,你就會信么?”
李念望著他的雙眼,點頭道:“我信?!?/p>
沈謙一滯。
“我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崩钅顕@口氣,“以前沒有邵安時,你和圣上想削藩,就只能用這樣的手段?!?/p>
“只要是手段,就必有一人唱白一人唱紅。圣上不可能唱紅,所以你必然是背鍋的那個。我今日問你,也只是想問個真相,不希望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彼p聲問,“那個院子,那個穿著前梁太監(jiān)服的人,到底是誰?”
沈謙沉默些許,他像是在權(quán)衡,手指一下一下地捻著。
“我其實能想到你是怎么參與這件事的?!崩钅顑墒执нM(jìn)袖子里,“最初,應(yīng)該是皇帝要削藩,但他沒有借口也沒有理由對功臣下手。他需要一個足夠大的借口,比如叛亂。”
見沈謙不說話,她繼續(xù)道:“皇帝不能離開皇城,做這種事只能依靠心腹?!?/p>
“我了解他,曾經(jīng)和他過命交情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他是絕對不會動的?!崩钅铑D了頓,“所以,他身邊真正的心腹只有楚陽郡公、建安郡公、以及中書令裴年,這三個人?!?/p>
“建安郡公年邁,和他的孫子,未來世子又太年輕,至今未到二十,多少有些靠不住。裴年雖然老辣,但三省六部內(nèi)閣之事眾多,離了他不少事情都要出問題。所以這件事,本就掌管三法司的你,最清楚什么罪名能達(dá)到‘往前一步罪孽似海,往后一步海闊天空’的楚陽郡公,是最好的人選?!?/p>
沈謙依舊不言。
李念嘆口氣,背靠著自己的八仙椅,笑著說:“古來帝王最講究師出有名,我出宮之后,反倒是給了你們一個掩人耳目的絕好借口,李世一邊準(zhǔn)備賊喊捉賊,一邊順勢把你下放出京城之外,完全不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
“你們原本的計劃應(yīng)該是,讓一名前梁太監(jiān)為你所用,由他負(fù)責(zé)購買砒霜,前往江浙投毒?!彼D了頓,“做好這些事情后,你跟在他身后,從江浙開始,把沿海一帶三位郡公的實權(quán)都收回來?!?/p>
李念歪頭看著沈謙:“沒錯吧?”
沈謙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潤了一口嗓子。
“前半部分都暢通無阻,直到那個前梁的太監(jiān),真的勾搭上前梁殘存的反叛勢力,走向開始脫離你的掌控。你到青州,不是查鹽亂,也不是見什么線人。”李念抿嘴,“你口中的線人,應(yīng)該就是那個叛了你后,為了保命,帶著所有的親人,準(zhǔn)備舉家往西跑的前梁太監(jiān)。”
“你追著他到青州,之后他被他的上線殺死,你的線索斷掉。正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辦好時,你聽說平時和他接頭的人出現(xiàn)在了城隍廟,匆匆找過去?!彼D了頓,“但你去晚了。劉勝為了斷掉你追查的線,殺人滅口?!?/p>
說到這里,李念望著他:“沒錯吧?”
沈謙放下手里的茶,遲疑片刻后,慢慢點頭。
“線人死了,說明他們的目的不可告人,我就不能放任不管,所以利用那根鎖鏈以及你的好奇心,順勢留在青州繼續(xù)往下查?!鄙蛑t說,“包括后面追到自貢,都是為了找出他勾結(jié)的到底是哪一伙人,藏在什么地方?!?/p>
“查到了么?”李念問。
沈謙望著她:“查到了京城?!?/p>
李念了然點頭:“那間關(guān)著我的院子?”
沈謙卻又搖頭:“不,是查到了前朝的九千歲?!彼D了頓,“但我掘地三尺,都沒把他找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