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心里燃著一團火。
她剛剛記起前世時,是開心的,自豪的。
比起未來千年人們對大魏盛世的暢想與描繪,她能腳踏實地,站在這片土地上,是何等的恩惠。
可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她看到越來越多的事情,知道了這朝野上下運行的真相后,她先是失落,而后是認命。
但現在,她仿佛跨越了認命的門檻,變成一股激烈的反抗意識。
既然他們都不行,一個個都胡來亂干,還不如我自己來!
李念從甘露殿走出去時,北息白著臉看著他。
他從未見過如此不要命的人。
萬千話語梗在自己的喉嚨里,指著大殿方向,欲言又止。
在里面仗著血脈橫掃一通的李念,此時心情還算不錯,看他嚇出一頭冷汗,便哼笑:“怕什么,李家人都這樣,也不是第一次跟他吵了?!?/p>
北息心里直打鼓。
李念卻沒給他反應的時間,邊走邊道:“我要兩份名單,一份是領頭上書彈劾沈謙的。另一份是他手里死心塌地的世家名字。”
北息有點看不懂,又不敢妄加揣測,便問:“只要名字么?”
李念點頭,忽然笑了:“聽過欲加之罪么?既然他們彈劾沈謙的時候不講道理,那本宮也沒有和他們講道理的必要性?!?/p>
她沒回頭,擺手道:“你先把兩份名單送來,后面本宮自有辦法?!?/p>
李念沒有直接出宮,而是繞了一趟永巷。
她一個院子一個院子找過去,瞧見了被貶到這的蕭常在。
本來李念是來安慰她的,想說讓她再撐一撐,自己一定想辦法帶她出去。
結果推開門后,院子里一片綠意盎然,種著白菜小蔥,井里還釀制了米酒,蕭常在坐在躺椅上,搖晃著哼歌。
李念站在門口,滿肚子安慰的話全都咽進了肚子。
許是察覺到視線,蕭常在睜開眼睛,看到李念的那一瞬,她眼眶一下就紅了。
“長公主沒事?”她上前幾步,圍著李念轉了三圈。
之后又像是自己安慰自己,念叨著“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李念看她精神十足,頭上金釵,脖掛翡翠,手腕上還帶著羊脂玉的鐲子,一點不像是在冷宮吃苦,這才放下心來。
“看你也還好,本宮倒是放心了?!?/p>
蕭常在擦掉眼角的淚珠,笑道:“我怎么會不好呢,我可是跟著公主賺了好多銀子的?!?/p>
她拉著李念的手:“既然來了,一起吃糕點?”
李念歪頭看去,躺椅邊上的石桌上,放著幾盤點心,賣相極佳。
“娘娘自己做的?”她好奇。
畢竟前世小說看得多,冷宮種地的也看了不少,內容大多都是被罰被貶后,在冷宮中自給自足,樂得逍遙。
但蕭常在搖頭:“不是不是,是我半吊銅板買的?!?/p>
半吊銅板?
“聽說是年景太好,東西都不值錢了,宮內御膳房又做太多,全剩著。他們說反正也是被倒了的命運,不如賣給我,還只賣半吊錢?!彼哌^去,隨性坐下,給李念沏了一盞茶,“還有這明前龍井,聽說今年各地都豐收,各地都賣不出去。我差人去討要一些,結果帶上跑腿的銀錢,一盒也才賣一兩銀子?!?/p>
她兩手比畫一下:“這么大一盒呢!”
李念愣愣坐著。
她低頭看看手里的茶,湊在嘴邊抿了一口,眉頭微微皺起。
若說是點心,這回暖之后,每日剩下的不處理就會壞掉,賣個半吊錢塞一塞老鼠牙縫,興許還說得過去。
但這明前龍井……
她看看茶,再看看笑瞇瞇的蕭常在,抿嘴許久,問:“弟妹,你這還有這龍井茶么?我出十兩銀子,買你那一罐?!?/p>
蕭常在先是愣住,她眨著眼睛看著李念,被她那弟妹二字驚了下。
她壓低聲音,正色道:“莫要亂叫,被有心人聽了墻根,你我都遭殃。”
她拍拍李念的手腕,起身道:“不就是罐茶,送你便是,你若還想要,我明日再差人去買?!?/p>
說是一罐茶,李念拿在手里,感覺像是抱著個桶。
她望著一邊澆水一邊哼歌的蕭常在:“圣上沒有來看過你么?”
蕭常在頓了下手,臉上的表情幾不可查地暗淡了些,但她還是笑著應聲:“國事繁忙,他哪里有空管我啊,再說,他不來也很好啊,我這里什么都有,還沒了那群喜歡找茬嚼舌頭根,說話陰陽怪氣,承寵不承寵都要先踩別人兩腳的家伙們,樂得清靜?!?/p>
李念望著她,還是忍不住道:“你別怨他。我剛才把他罵了,他都不敢回嘴。”
“罵了?”蕭常在放下水瓢,好奇道,“怎么回事?”
李念嘆口氣。
她本想就事論事,可話到嘴邊,就像是萬千的委屈找到了一條宣泄的口子。
這幾年的讓步、不甘,以及被人拿捏卻不能反抗,甚至現在她和沈謙都有可能要變成棄子的憤怒,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蕭常在一邊聽,一邊為她添茶,聽到最后,竟也憤怒道:“狗皇帝!”
李念驚了下,連忙提醒她:“慎言,慎言?!?/p>
“有什么好慎言的?咱們就是這么起家的,還怕人戳脊梁骨不成?”蕭常在“呸”了一聲,“什么人啊!自己不想干,想撂挑子甩手,就欺負自己姐姐這算什么本事?”
“你好不容易才接受自己這注定不平靜的一生,他非要給你搞什么落井下石,我是見不著他,不然高低給他兩拳。”
蕭常在看起來比李念還生氣:“當年他就死活不想當這個皇帝,奈何李家就剩下他一個男丁,后面我勸他,讓他隨便找人生個孩子,搞去父留子那一套算了,結果他記恨我好長時間,說我居心叵測,居然準備生出孩子就噶了他?!?/p>
“那時我就覺得他這人……他是哪里來的自信喲!憑什么我孩子的爹,就得是他??!”蕭常在冷哼一聲,“……奈何拗不過圣旨,先皇擔心我蕭家全都斷了,就讓我這唯一一個不會功夫的,做了他的良娣。”
這一段李念沒聽過,新鮮,好聽。
她身上怒氣消散大半,像個瓜田里的猹,聽了半天弟弟的愛情故事。
直到最后,蕭常在才點明主題:“但是,你現在比我處境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李家滿天下就你們倆,你別怕,就可勁造,前朝那群老家伙就算氣死了都不敢懂你一根汗毛的。”
“至于皇帝……你別看他那個樣子,比起后世寫他老李家是反梁起義奪權,他更怕后世寫他手足相殘。”她直言,“所以,長公主既然決定反抗,那就沖著一口氣捅破天的目標沖鋒。”
李念被她說愣住,隱隱覺得眼前這也是個狠人。
難怪能在后宮這么多年屹立不倒,對手換了幾輪,她都穩(wěn)定得可怕。
“哎,你也別怪我說話直,上次他讓我勸你的時候,我就是硬著頭皮上的。我也不是那沒良心的人,只是我母族只剩下佩蘭一個,我的依靠只有圣上,他讓往東,我捏著鼻子也得去。”
“但現在我不怕了,我都在這待著了,誰還管他那些籌謀??!”
蕭常在一掌拍在李念肩頭:“念哥,你不一樣,你的姓氏,你的血脈,就是你的免死金牌,也是你的如意金箍棒。”
“人一輩子沒幾次機會是真正能為自己爭取的,你可別怕,大不了就是同歸于盡?!笔挸T谘垌谱频目粗拔覀兪捈也皇谭顟Z主,長公主且沖,就算敗了,晏清生死相隨?!?/p>
直到此時,李念才知道她的名字。
蕭晏清。
她笑著點頭,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