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錯愕也只發(fā)生在一瞬間。
姜歲歡并非沉不住氣的人。
就算眼前的事情超出了認知,她也不會當(dāng)眾失態(tài)。
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姜歲歡舉止得體道:“拜見陛下。”
“不必多禮!”
清越的嗓音似昆山玉碎,景圣帝轉(zhuǎn)動渾天儀的手忽然頓住。
“姜姑娘可知,這渾天儀里嵌著第三十六道機關(guān)的機括?”
姜歲歡望進帝王含笑的鳳目,那眉眼與鳳西爵真的是如出一轍,只不過眼尾處多出一顆朱砂痣。
男子裝扮這般英氣逼人,也不知換回女裝,該有怎樣的風(fēng)情。
“回陛下,若臣女沒猜錯,機括該是藏在紫微垣與太微垣的接駁處?!?/p>
景圣帝廣袖翻卷間,渾天儀突然裂作兩半,露出其中龍眼大的夜明珠。
“半年前凜兒傳書說喜歡上一位奇女子,朕還當(dāng)他被大晉的桃花迷了眼。”
玄玉扳指叩在機關(guān)殘片上。
“直到你昨夜破開肅王府三十六道機關(guān)陣,朕才信凜兒沒誆人。難怪他在請婚折子里寫,非卿不娶。今日得見,凜兒的眼光果然不凡?!?/p>
姜歲歡愕然望向鳳西爵。
原來七哥在半年前便將兩人的關(guān)系飛書告知了景圣帝。
鳳西爵得意地抬高了下巴。
“兒臣早就說過陛下挑的那些庸脂俗粉入不得眼,甚至不及我家歲歲的萬分之一。如今正式見了面,陛下終于知道我沒撒謊吧。”
景圣帝并未讓鳳西爵得意太久,忽然執(zhí)起擺放在案頭的一只機關(guān)鳥,羽翼展開時露出其中暗藏的弩箭。
“青鸞跟了你九年?!?/p>
景圣帝指尖輕彈弩機,玄鐵箭簇正對鳳西爵眉心。
“可你昨日,卻舍了這把淬毒的刀,朕要親耳聽你解釋這其中原由!”
姜歲歡有些摸不清這景圣帝的脾氣。
前一刻還姿態(tài)慵懶地與她談天說地,下一刻便將弩箭指向鳳西爵的眉心。
這景圣帝到底知不知道,被她用弩箭指住的,是她的兒子?
姜歲歡周身瞬間迸出鋒芒,眼底也迸出懾人的警惕。
反倒是鳳西爵隔著衣袖握了握她的手,提醒她不必大驚小怪。
面對景圣帝的質(zhì)問,鳳西爵的聲音比機關(guān)鳥的齒輪更冷。
“對我生出異心的下屬,無論在我身邊跟了多久,下場都是被永久驅(qū)逐?!?/p>
“既然陛下今日為此事召我進宮,想必早已問清來龍去脈?!?/p>
“擅作主張,妄圖操控我的婚姻大事,這樣的下屬,不配留在我身邊繼續(xù)當(dāng)差。”
“留著青鸞一條命,并非我心地仁慈顧念往日的主仆情分,而是因為,青鸞是陛下所賜。”
“我不過是把不聽話的刀刃,送回真正的主人手里?!?/p>
景圣帝輕笑著收起機關(guān)鳥,又恢復(fù)了之前那副慵懶的姿態(tài)。
“難得姜姑娘遠赴北齊來尋你,她對你有這份情意,也不枉你數(shù)次飛書在朕的面前夸贊于她?!?/p>
“倒是青鸞昨日跪在殿外,用纏絲索把自己吊在梁上?!?/p>
姜歲歡眉頭微蹙,青鸞死了?
鳳西爵握住姜歲歡欲抬的手腕,安撫般地握了握。
“青鸞既選了新主子,就該料到這般下場?!?/p>
“我麾下的影衛(wèi),不允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現(xiàn)半分紕漏,”
“青鸞為了一己私欲生了異心,這種人留在身邊也是隱患,倒不如除之后快?!?/p>
青鸞的尋死,并未在鳳西爵心頭掀起一絲波浪。
并非他心狠冷硬不顧舊情,而是青鸞的所作所為,踐踏到了他的底線。
但凡被青鸞招惹的不是姜歲歡,他或許都會給對方留下一線生機。
青鸞錯就錯在,明明已經(jīng)看出姜歲歡在他心中的地位無人能超越,竟還妄想從中作梗,為她人謀福利。
她今日敢為了唐綰綰觸犯自己的威嚴,明日就敢為了更多的私欲達到她想要達到的目的。
這種不識抬舉的下屬,要鳳西爵如何能將她留在身邊繼續(xù)重用。
景圣帝輕輕笑了一聲。
“下次清理門戶時,記得再干脆利落些?!?/p>
鳳西爵恭恭敬敬應(yīng)了一聲是。
瞥見姜歲歡似在沉思,景圣帝笑問:“姜姑娘是不是對朕心存疑惑?”
姜歲歡暗暗震驚于景圣帝的觀察入微。
她已經(jīng)將微表情管理得盡量與正常無異,卻還是被對方一眼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不愧是在北齊皇位上坐了二十年的女人。
通過方才的暗中觀察,姜歲歡已經(jīng)非常確定景圣帝的真正性別。
即使景圣帝掩飾得極好,舉手投足間也竭力在模仿男子的作派。
但姜歲歡的五感較常人敏銳,景圣帝女扮男裝,可以瞞得住天下人,唯獨瞞不過她。
面對景圣帝直白的詢問,姜歲歡躬身施禮,盡量不讓自己的心思泄露出來。
“陛下多慮了?!?/p>
沒想到景圣帝卻是一個執(zhí)著之人,偏要從姜歲歡口中問出個答案。
“朕許你問出心中疑慮?!?/p>
姜歲歡:“……”
這景圣帝還真是一個讓人琢磨不透的人物。
既然人家要求了,姜歲歡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她心中確實存了太多疑問。
“敢問陛下,您與七哥……”
偏頭看了鳳西爵一眼,“究竟是父子關(guān)系?還是母子關(guān)系?”
本以為這個問題問出口,會讓人覺得自己冒失唐突。
沒想到景圣帝笑了,身旁的鳳西爵也笑了。
鳳西爵趁機邀功,“陛下,在此之前,我可是一個字都沒透露,歲歲僅用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便看出端倪,她是不是很厲害?”
景圣帝這次是真的對姜歲歡開始刮目相看。
“在位二十載,知道朕是女子之人雖然有之,卻少之又少。”
“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僅用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便看出了朕的真實身份,著實讓朕意想不到。”
“你猜得沒錯,朕的確是女兒身,也是凜兒的親生母親?!?/p>
“至于他生父是何人,想必聰明如你,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吧?!?/p>
姜歲歡心中的確有了答案,但這個答案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鳳西爵,試探地問:“莫非元帝,便是七哥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