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總有一些人，能夠打破世俗加諸在身上的藩籬。

張朝云就是其中之一。

沈昭嬑一向敬佩這樣的人，就是不知張朝云究竟是靠自己的本事，還是仰仗了家族及祖父渠梁先生的名聲。

沈昭嬑安靜坐著，四周一雙雙飽含意味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她迎向了張朝云的清冷的目光，沒有說話。

皇后娘娘心中有些不喜，看向張朝云：“張大小姐，不若等選妃欽定之后，再與沈大姑娘切磋斗藝?！?/p>

這是折中的辦法。

張朝云抿了一下唇：“不會占用太多時間，祖父一路長途跋涉，甚是操勞，待選妃欽定之后，想來時辰已經(jīng)很晚了，請皇后娘娘恩準(zhǔn)。”

她拿了渠梁先生作筏子，皇后娘娘也不好再多說。

張朝云如果對齊王有意，便大大方方參與妃選便是，做什么要干擾妃選？

這跟選妃不同，選妃又不是單看才藝，是各方面都有考量。

張朝云是文豪世族家的嫡長女，與武勛世家出身的沈昭嬑，從小受到的教養(yǎng)都不同，在才學(xué)上占了便宜，加之名聲在沈昭嬑之上，年長了沈昭嬑兩三歲，祖父還是張圣公，這不是公平的比斗，有恃強(qiáng)凌人之嫌。

張朝云若對沈昭嬑起了相惜之心，兩人相約一個時間斗藝切磋便是，做什么要在齊王妃選上找沈昭嬑斗藝切磋？

張朝云贏了固然是理所當(dāng)然。

可沈昭嬑在齊王妃選叫她當(dāng)眾打了臉，沈昭嬑情何以堪？

旁人會不會想，如果張朝云參與了選妃，齊王妃肯定是張朝云的，哪還有沈昭嬑什么事。

旁人不會認(rèn)為，沈昭嬑能欽定齊王妃，那是張朝云沒有參加妃選！

旁人會不會覺著，齊王妃的位子是張朝云讓給沈昭嬑的？

旁人會不會覺得，沈昭嬑不如張朝云。

旁人會不會惋惜齊王妃不是張朝云？

皇后娘娘身居高位，對人心人性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透徹，一下就將張朝云的心思看了透徹。

張朝云在羞辱沈昭嬑。

皇后娘娘心中微嘆，目光看向了沈昭嬑：“沈大姑娘意下如何？”

斗藝要經(jīng)過雙方同意。

可張朝云在大庭廣眾之下約斗，沈昭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沈昭嬑抬起眼睛：“臣女沒有異議。”

張朝云向她提出斗藝切磋，是她始料未及的事，稍一想就能明白，張朝云暗藏的心思，她覺著諷刺，又可笑。

原來在張朝云看來，齊王妃竟是她主動相讓？

果真如此，張朝云又何必提出與她比斗，是心中不甘嗎？

也是！按照前世的發(fā)展，張氏一族與太后黨關(guān)系密切，張朝云和齊雍之間是沒有可能的。

張氏一族掌控了橫渠書院，是天下第一文豪世家，一舉一動都會牽動大周朝局，在大周朝地位超然，不會輕易參與朝堂之爭，除非到了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

張朝云不可能嫁進(jìn)皇室。

張朝云不爭，是因為她不能爭。

正因為不能爭，所以心中不甘，在妃選結(jié)束之后，提出斗藝切磋，妄圖壓她一頭？

張朝云就這么自信，一定能贏她？

沈昭嬑心中陡然生一股強(qiáng)烈怒意，骨子里那種倔強(qiáng)、不屈，被徹底點(diǎn)燃了，她緩緩起身，低頭理了理衣裳，在魏寧宜擔(dān)憂的目中，在場中一雙雙飽含了期待、探究，甚至是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下，從容地走到了臺前，站到了張朝云的對面。

兩人靠得近了，眾人突然發(fā)現(xiàn)，兩人的眉眼長得十分相似，只是她們氣質(zhì)不同，乍然一看，這種相似并不明顯，一開始就沒人注意到。

沈昭嬑揖禮道：“張大小姐所請，昭嬑固所愿也。”

直到這時，齊雍才回到坐席，見沈昭嬑和張朝云站在臺前，心里涌現(xiàn)了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趙安福湊到他耳邊，將方才發(fā)生的事，一五十一地說了一遍。

齊雍轉(zhuǎn)頭看向了渠梁先生：“看來這聞名天下的第一才女，叫人捧高了，難免沾染了自視甚高的毛病，也開始離經(jīng)叛道，藐視禮法了?！?/p>

離經(jīng)叛道，藐視禮法四個字，讓渠梁先生手抖了一下。

當(dāng)年他也沒想到，朝姐兒這樣大膽，著了男裝，借了張家的名頭，混進(jìn)了詹事府，還同齊王殿下成了同窗。

這件事若是揭露出來，眉縣張家的名聲就要受損了。

這時朝姐兒的行徑，惹了齊王殿下不滿，渠梁先生只得嗡聲道：“殿下言重了，老朽沒有干擾殿下選妃的意思，此是朝姐兒行事不妥，老朽定會給沈大姑娘一個交代，定不會讓她難堪?！?/p>

齊雍淡聲說：“先生此言差矣！你是該給她一個交代，畢竟是你張氏無禮行事，冒犯在前，但是最后難堪的人是誰還尚可未知?！?/p>

渠梁先生蹙眉：“齊王殿下言重了?！?/p>

朝姐兒此舉雖然，確實有些不妥，卻還沒嚴(yán)重到無禮的地步。

齊雍目光倏冷：“鎮(zhèn)北侯府沈氏，滿門忠烈義士，前朝末歲，北蠻大舉南侵，中原百姓慘遭屠戮、魚肉，是沈文公棄筆從戎，大義疏才，襄助當(dāng)時駐守在北境，孤立無援的唐氏抗擊外族，祖孫四代人，上千沈氏族人，紛紛投效軍中，為唐家軍籌集糧草，招攬義士，沈氏族人大多埋骨黃沙，最后十不存一?！?/p>

渠梁先生心中一抖，那位沈文公，在大周定國之后，被追封了“文忠公”，【忠】是君王對臣子的最高褒獎，很多人都忘記了，鎮(zhèn)北侯府是一門兩爵。

“沈氏助太祖從龍有功，定下了大周朝帝業(yè)，太祖皇帝要厚賜，沈文公之嫡長子，第一代鎮(zhèn)北侯言道，北蠻不滅，何以享貴，我沈氏數(shù)千兒郎皆埋骨河西，此為國仇家恨，遂主動擔(dān)下了駐守河西的重任，自此歷代鎮(zhèn)北侯遵祖訓(xùn)，世代鎮(zhèn)守河西，大周朝立國二百余年，鎮(zhèn)北侯府為大周朝守住了北境屏障，始終未曾讓北蠻侵我大周寸土。”

“十八年前，鐵勒部大舉進(jìn)犯河西，妄圖南下，入侵中原，因朝中復(fù)雜的局勢，朝黨之間的爭斗，導(dǎo)致朝廷對鎮(zhèn)北侯支援不及，鎮(zhèn)北侯在艱難的局勢下，率領(lǐng)沈氏兒郎，誓死抗敵，死戰(zhàn)不退，數(shù)百沈氏兒郎埋骨河西，老鎮(zhèn)北侯最終擊退鐵勒部，戰(zhàn)死河西，為國捐軀?！?/p>

正是這一戰(zhàn)，令保皇黨堅定了支持皇上親政。

而皇上也借此機(jī)會，清理了朝中一些阻礙朝廷支持鎮(zhèn)北侯抗擊外敵，為后來親政奠基了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