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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if線 若時光重溯

在趙非荀離開后,姚嬤嬤陪著錦鳶許久。

嬤嬤勸她,說大公子的那些話并非真心,大公子也有他的難處,讓姑娘別胡思亂想,顧及她腹中的孩子。

在嬤嬤面前,錦鳶不聲不響。

只是閉著眼睛休息。

等到嬤嬤無奈離開后,她才緩緩睜開眼。

耳邊回想著大公子說的那一段話。

…孩子怎么來的

…念你侍候有功

“哈……哈哈哈…”

錦鳶仰著頭想要大笑出聲,可喉嚨沙啞,連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隨即心頭劇痛襲來,她努力睜大眼睛,想起嬤嬤勸她的話,直至此時,她還想要自救——

她好不容易活下來。

她有了人關(guān)心。

她不能繼續(xù)這般下去——

可心底有個刺耳的聲音在撕心裂肺的吶喊著。

夠了!

錦鳶——

這些都不屬于你的!

她們都是清竹苑的人!嬤嬤是!竹搖、撥云姑娘都是!你早就該死了——是你辜負(fù)了母親的囑托,是你害死了爹爹,是你還逼死了小蝶——

立榮沒了…

妙辛也不見了…

可你居然還想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活下去!

你有什么資格活下去?

活下去——

然后看著你的孩子恨你?恨你給他這樣一個出身?恨你令他不被爹爹喜歡?恨你令他成為旁人指點恥笑的存在?又或是眼睜睜地看著他……不認(rèn)自己?

既如此…

既然如此……

錦鳶抬手,五指攥緊胸口,眼底掙扎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可在一個瞬間,她看見了窗外射入陽光,看見塵埃在光束中飛舞,那么自由自在……

不防胸口的灼熱直逼喉嚨口。

她側(cè)過身子,狼狽不堪的趴在床側(cè)。

看著鮮紅的血從口中噴出,口腔中的血腥味令她作嘔。

她渾身止不住的發(fā)冷。

似乎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徹底溜走了。

她仰面倒下,絕望闔目。

或許,連老天爺也要收了她去。

她又何必繼續(xù)茍活。

兩日后,錦鳶已經(jīng)病得起不了身。

袁大夫喂了她護(hù)心丸,可護(hù)心丸只能護(hù)心,人若心死,護(hù)心也無用。姚嬤嬤請來名醫(yī)堂的大夫,大夫也搖頭連連嘆息,拱手說抱歉二字。

錦鳶躺在床上。

呼吸孱弱。

她知自己大限已至。

但這一刻她卻覺得這般輕松,是前所未有的輕松,她看著姚嬤嬤不放棄她,轉(zhuǎn)身去喚人,命人去請大公子回來,還要去主院告知娘娘,請?zhí)t(yī)來。

錦鳶抬手,吃力的撫過肚子。

府中的孩子已經(jīng)動的十分微弱。

她干涸的眼眶里,已經(jīng)流不出眼淚。

也罷。

也罷…

他從未期盼你的降生。

是娘親懦弱…實在撐不下去了…

這一輩子…短短二十余年,她過得…太累…太累了…

眼前閃過無數(shù)光影。

竟是她這一輩子的縮影。

她看著自己長大,看著自己進(jìn)入國公府,看著乘坐著一頂小轎進(jìn)入清竹苑——

這一刻,她心中生出恨意。

一切都是從清竹苑起——

她緩緩從枕頭下抽出一塊玉佩,嬤嬤說這是大公子用來護(hù)她平安的,她抬起胳膊,含著恨用力砸向地面。

啪——

玉碎。

她渾身驟然失力。

眼底的生氣一點點被抽取。

眼前閃過的最后一幕,是不知那一日傍晚,她坐在梳妝鏡前,對鏡梳妝,從鏡頭看見床笫上男人看來的視線。

她在銅鏡中,垂眸,羞澀一笑。

啪——

銅鏡裂開。

她緩緩閉上。

心底藏著、克制著、壓抑著的深愛,在最后一刻化成眼淚,從眼角滑落。

是我身份卑微,看不清楚、看不透。

竟生出妄念,愛上你。

‘趙非荀…’

“只盼來生…不要糾纏…”

禾陽郡主并不知藍(lán)月圣女和親的真正目的。

她就像一個尋常人家的母親,看著兒子與兒媳婦成婚幾個月了,聽府中的下人說,大公子每隔一日就要去兒媳婦房中歇息,兩人看著還算和諧恩愛,可圣女的肚子遲遲不見動靜。

便讓兒子帶著人去五通觀祈福。

趙非荀推脫了兩回,事不過三,怕母親生疑,這一次只能耐著心陪圣女出行。

他不信神佛。

倒是圣女這個異域女子分外虔誠。

上香時,趙非荀手中的香忽然斷裂,燃著的那一頭跌落,燙到了他的手背,并無什么痛感。

他不信這些,未放在心上。

離開五通觀后,圣女問他,方才在向神靈祈求什么。

趙非荀淡聲回道:“祈求大夏百姓安居樂業(yè)、風(fēng)調(diào)雨順、邊境無戰(zhàn)事。”

圣女聞言,輕笑一聲。

她生的瑰麗,笑起來更顯得雍容華貴,“夫君可知佛前香斷不是什么好兆頭,怕是有什么祈愿無法連神靈都無法回應(yīng)夫君了?!?/p>

她彎眸笑著。

看著表情沒甚惡意。

趙非荀掀開馬車的簾子,冷聲道:“外面風(fēng)大,夫人快些進(jìn)馬車?yán)??!?/p>

圣女沉默上馬。

一行人回京。

許是天氣惡劣,忽然狂風(fēng)大作,教人壞了心情。

心底也騰起煩躁。

那種無由來的、在心底一點點蔓延開來的煩躁。

就像是有什么事情被他不小心遺忘了一般,折磨著令他靜不下來。

而這份不安,在他回到趙府門口應(yīng)驗了。

門口的侍衛(wèi)見他就下跪,道:“大公子…錦姑娘…姑娘…歿了…”

誰…?

歿了?

趙非荀頓住,他視線凌厲掃向跪在地上的侍衛(wèi),“袁大夫不在?名醫(yī)堂的大夫不在?錦氏到底什么情形?”

哪個堅韌、執(zhí)拗的丫鬟。

豈會輕而易舉的死去?

她的腹中孩子。

她——

怎會舍得死?

趙非荀盯著侍衛(wèi)的目光逐漸染上冷色,侍衛(wèi)伏在地上,顫顫巍巍地重復(fù)了一遍方才的那句話。

“錦姑娘…一個時辰前…歿了…”

趙非荀喉頭生澀。

他抬腳,快步朝著清竹苑走去。

速度快到身后的圣女都追趕不上。

他來到院中,錦氏的門前跪著一群人,他們個個都伏著、跪著,氣氛壓抑的窒息。他抬起手,用力推開門,邁入屋中。

里面騰著苦澀的藥味。

不知從何時起,錦氏的屋子里總縈繞著這股味道。

濃烈像是壓在舌根底下的苦。

他一步步,走到床前。

看著錦氏躺在床上,平靜得像是小憩,可她的胸脯不會起伏,腹中的孩子也不會再動了。

屋中的死寂重重疊疊壓在。

讓人喘不過氣。

他靠近了些,垂下視線,看著錦氏的臉。

恍惚間想起她笑盈盈地提著裙裾向他奔來時的鮮活,想起她眼底布滿恨意,聲嘶力竭質(zhì)問他時的絕望,可現(xiàn)在——

告訴他,她死了?

如此突然。

他視線欲往前再靠近一步,察覺腳下踩了什么,移開低頭看去,地上是一塊碎裂的玉佩,是他賜給錦氏的玉佩,他的眼瞳才變了情緒。

“錦氏為何會死?大夫何在?”

姚嬤嬤跟著進(jìn)來,下跪哽咽著回道:“姑娘忍到了今日,袁大夫的護(hù)心丸、名醫(yī)堂的大夫都無用…老奴還請了娘娘去請?zhí)t(yī)來……他們說姑娘一心求死…藥石無用……”

他彎腰。

撿起玉佩的碎片。

這是他賞賜給錦氏的,哪怕他惱怒、冷落錦氏,但不曾絕了庇護(hù)她的心思。

只要等她平安生下孩子。

只要等一年期滿,等圣女離京,他會抬她的身份。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碎片,這不是無心從床頭跌落的碎法,而是被人用力砸在地上,才會碎成這樣。

是錦氏生前砸的?

她——

她難道不知這玉佩的含義?

她難道不知那些話都是他故意說出口,姚嬤嬤都問出口了,她都不曾懷疑一下?就…這么信了?

就如此絕望、恨他?

甚至……連孩子也不要了?

男人看著床榻上消瘦蒼白的女子,猛地握緊手掌,碎片鋒利,連粗糲的掌心都能割破,鮮血順著掉落。

耳邊傳來下人的勸慰聲。

男人的眼底在盯著錦氏的面龐后,涌起大片大片的陰霾,她如何能去尋死?

她的命,是他救回來的!

沒有他的允許,她如何能尋死?

可他的憤怒已無人回應(yīng)。

那個柔怯、愛哭的小丫鬟再也不會顫顫驚驚地跪下,用哭紅的眼睛哀求,‘大公子恕罪…’

掌心的刺痛順著胳膊開始轉(zhuǎn)移,手背上香灰燙到的地方刺痛,連帶著胸口也跟著疼痛。

疼如刀割。

許是體內(nèi)的余毒在作祟。

趙非荀轉(zhuǎn)過身去,離開這間屋子:“將錦氏安葬?!?/p>

他下了命令,卻將那玉佩的碎片一同帶走了。

區(qū)區(qū)一個小丫鬟罷了

一個……

試婚丫鬟罷了。

一年期滿,驃騎將軍與藍(lán)月圣女和離。

藍(lán)月私下向北疆進(jìn)攻戰(zhàn)馬,同年六月,北疆再次對邊境發(fā)兵,驃騎將軍、南定王受命前往擊退北疆。

苦戰(zhàn)三月,大勝北疆。

在邊境休整兩個月后,大夏以藍(lán)月撕毀當(dāng)初和親條約為由出征,大夏軍勢如破竹,前后只用了一個月就拿下了藍(lán)月。

舉國歡騰。

陛下龍顏大悅,親封趙非荀為大將軍。

而在這一戰(zhàn)中,大將軍身受重傷,暫無法歸京效命,自請解甲歸田修養(yǎng),陛下允之。

南定王率兵歸京的前一晚。

兩人對飲三杯。

南定王看著一身黑衣的晚輩,語氣中難掩惋惜,“以你的手腕能力,豈會止步于一個大將軍之位?你當(dāng)真不再歸京?”

趙非荀執(zhí)起酒壺,為他們二人倒一盞酒。

語氣淡漠,眉眼清冷,并無太多情緒,“功名非我所求,我當(dāng)年投軍不過是為護(hù)衛(wèi)邊境平安罷了,如今成真,何必再回京當(dāng)人利刃?”

南定王深深看了眼他。

仿佛看見了當(dāng)年的自己——

不,或許他比自己更豁達(dá)。

若非他貪戀京城、對那人還有最后的不舍,豈會被一個南定王的身份框?。?/p>

南定王忽然笑了一聲,聲音中多了一分豁達(dá)的欽羨:“這一杯我敬你——”

酒盞相碰。

酒香四溢。

兩人各自一飲而盡。

“對了,本王一直好奇,將軍佩戴在身上的玉佩,是否還有另外一半?”

趙非荀低頭看了眼,答道:“是?!?/p>

男子佩戴一半的玉佩,多為與女子相關(guān)。

南定王從未聽過趙非荀有什么艷聞,聞言眼神立刻多了幾分打趣,“不知另一半哪位身上?”

趙非荀:“家中姬妾?!?/p>

南定王疑惑了下,“這…本王倒是疏忽了,將軍何時納了姬妾?”

“兩年前已去?!?/p>

男人端起酒盞,一口口慢慢飲下。

南定王一生風(fēng)流,他想要開口說一句節(jié)哀,不過一名姬妾罷了,但這一句話卻遲遲說不出口。

或許是趙非荀的神色太過凄涼。

又或許是今夜的月色太過凄冷。

也可能是明日分別在即。

他心底騰起一股悵然若失之意,哪怕飲酒也抵消不了。

……

多年后。

很多年后。

當(dāng)年馳騁沙場的男人暮年。

圍繞在床邊的是還活著的弟兄、侍從、奴仆……

迷離之際,他回想起自己這一輩子。

平定云秦之亂、收服藍(lán)月、鎮(zhèn)守北疆三十載,戰(zhàn)功赫赫,半輩子都在與沙場為伴——

他趙非荀這一生不負(fù)家國天下!

只負(fù)一人…

他以為不過是一個丫鬟罷了。

假以時日,總能忘卻。

可一年年過去,她在記憶中卻不曾褪色,反而愈發(fā)鮮明,她笑著喚自己為‘大公子’,難得嬌嗔地叫他‘趙非荀’,她的笑,她的膽怯,她的眼淚…她擁抱自己的力度,她翩然行禮時的身姿,她坐于廊下,提著裙擺朝自己飛奔而來的模樣……

一次次,在每一場夢中被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

區(qū)區(qū)一個丫鬟。

一個試婚丫鬟,一個通房丫鬟。

卻讓他記了三十余年——

錦氏——

他緩緩合上眼。

不曾見她來迎自己。

她當(dāng)真好狠的心啊。

當(dāng)年走的那般拒絕。

如今都不肯來迎接自己。

他不信神佛,彌留之際,才想起當(dāng)年在五通觀中,那猝然斷裂的香,當(dāng)時不曾察覺,后來才知在手背上留下了三十多年的印跡。

這一刻,他向神靈祈求。

錦氏…

若時光重塑,能回到清竹苑時…

我必珍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