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知道謝玄不喜算計,便是她本本分分地待著,都還要引他疑心呢,又哪里敢生出事端,引他厭煩。
因而說道,“我不會吹這樣的風,何況崔老先生最怕我成了妺喜,一雙眼睛成日盯著呢?!?/p>
趙媼低低地壓著聲,“你是不是妺喜,是那老頭子說了就算的?再說了,你在萬王父殿中,吹不吹風的,那老頭子又不是順風耳,哪里聽得見?你是多慮!”
“老婦我是享福慣了的,不會這些七七八八伺候人的功夫,還想著趕緊料理完這一趟差事,領(lǐng)了工錢回家給兒子娶媳婦呢!但你要想給外頭那老婆子個教訓(xùn),老婦我是大善人,我教你一招!”
“嬤嬤要教我什么?”
“這一招呀,保準你以后在東壁橫行無阻!你且看著!”
正說著話,聽見外頭有動靜,似是謝玄回來了。
趙媼立時打起精神,猛地彈起身來,就在阿磐面前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扇得自己齜牙咧嘴的,那本就圓滾滾的臉立時高高地腫了起來,冒出來一個大紅印。
阿磐奇道,“嬤嬤在干什么?”
“老婆子我走的時候,衛(wèi)美人多多地賞我些銀錢就行,老婆子我沒什么志向,就是活命,要錢,大兒子還在家等著呢!”
趙媼雖貪財,但身份清白,心思也沒玳婆子那么復(fù)雜,相比起玳婆子,倒是趙媼更好拿捏。
“美人記住,要多多地賞喲!”
待自己都這么狠,是個能成事的。
借趙媼的手去教訓(xùn)玳婆子,若趙媼果真有本事,把玳婆子從她身邊除去,倒不失為一樁美事。
阿磐沖她笑,“嬤嬤放心,多多地賞?!?/p>
趙媼歡歡喜喜地提起食盒,拎著食盒就走。
一出了正殿,就奔到玳婆子面前一歪,人就歪在了地上。
食盒里的馃子咕嚕嚕滾了一地,又開始拍著大腿干嚎,“哎喲喲!哎喲喲!沒天理了!沒天理了!玳婆子欺負人,欺負我趙婆子無依無靠,哎喲喲......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玳婆子還是一貫的慈眉善目,“趙姐姐這是在干什么?”
正逢著謝玄帶著他的護衛(wèi)將軍們來,趙媼拍著大腿,哭得愈發(fā)賣力。
“嗚嗚......王父可要給老奴做主?。鑶?.....老奴來看望衛(wèi)美人,這玳婆子不許老奴進,還扇了老奴一個大耳刮子......”
“嗚嗚......王父您瞧,還把老奴的臉都給扇爛了啊......”
玳婆子真是個心理素質(zhì)過硬的,即便趙媼如此栽贓陷害,她也仍然和顏悅色,溫吞吞的,不急不躁,“老奴沒有打過趙嬤嬤?!?/p>
趙媼無語喝道,“嘿?你這老婆子!你咋還不承認呢?你滿嘴謊話,胡言亂語,不配伺候衛(wèi)美人!”
但凡是個蠢笨的,這時候已經(jīng)要亂了陣腳。
然玳婆子沒有,她還低眉順眼地笑,“老奴有沒有打人,將軍們一查手心,便都知道。”
說著話,伸出了一雙手來。
果然,關(guān)伯昭與周子胥便上前查看,查了玳婆子的手,也查了趙媼的手。
一雙手雖有些粗糙,但掌心是尋常的模樣。
另一雙手掌心紅紅的,鼓鼓的。
誰是誰非,不言自明。
趙媼沒想到玳婆子腦子如此清醒,愣在原地,一時呆若木雞,“啊......啊這.....”
玳婆子誠懇說道,“若不愿再讓老奴來侍奉衛(wèi)美人,老奴走了便是?!?/p>
那人一言不發(fā),負手進殿。
關(guān)伯昭倒是扭著趙媼的手腕,“無事生非,丟去喂狗!”
“啊呀!老天爺啊!老婆子不過是憂心衛(wèi)美人!這玳婆子把衛(wèi)美人當成個囚犯拘著!押著!不許衛(wèi)美人出門!也不許旁人進殿!難道王父把衛(wèi)美人接來,就是要把衛(wèi)美人軟禁起來,好做個......”
還沒有說完話,關(guān)伯昭已把她的嘴巴堵住了,“斷了你的口條,你信不信?”
趙媼嗚嗚地再說不出話來,聽著聲音,似是已經(jīng)被拖拉出去了。
真不知是不是要被斷了舌頭,抑或果真丟出去喂狗了。
阿磐便知道,在謝玄面前耍心眼兒完全無用,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要說有什么旁的果子,那便是自取其辱罷了。
那人進了殿,阿磐一雙手拘謹?shù)財n在袖中,她極少干這樣的虧心事,因而埋著頭不敢看那人臉色,只低低地辯白,“奴沒有指使趙嬤嬤。”
“但請大人饒她一回?!?/p>
那人不說話,她一急便抬頭望他,“大人......”
那人垂眸望來,只是笑著。
她便繼續(xù)解釋,“趙嬤嬤是親自去南宮迎奴的人,奴見了趙媼,覺得親近,大人不要把她丟去喂狗?!?/p>
這種雕蟲小技實在是不入流,那人心里什么都明白,卻也不去追究,只說,“侍奉不好,換一個便是?!?/p>
他說的是玳婆子。
因此玳婆子果真就被打發(fā)走了。
玳婆子走前進殿與她說話,“姑娘當我是個外人,但沒有了我,姑娘又該怎么辦呢?”
玳婆子已經(jīng)不叫她“美人”了,叫的是千機門出來的稱呼。
“姑娘當主人沒有后手,主人的后手,是姑娘想不到的?!?/p>
阿磐心緒一晃,暗暗猜度,蕭延年的后手到底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但蕭延年那樣的人為了匡復(fù)宗社,到底是什么都能干得出來的。
“姑娘想清楚了,不管是攆我離開,還是殺黑衣侍者,哪一樣都是叛變。”
“你背棄了主人,再不是進棺一回就能瞞混過去的。在千機門,叛變是死罪,你邁進山門的那一刻,就應(yīng)當記牢了?!?/p>
阿磐焉能不知。
又怎么敢忘記。
可叛變又能怎么樣呢?
她為了謝玄給的片刻安穩(wěn),寧愿在主人面前領(lǐng)受死罪。
她早說了,“安穩(wěn)”二字,是千金難求。
為什么不賭一賭呢?
她想賭一賭。
押上自己的命。
“你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情愛,但那些情啊愛啊,會讓你以最難看的方式死,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玳婆子平和地說話,“主人會毀了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