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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身世大白

那人什么也不問。

不去問她,“你怎么知道?”

也不問她,“他是你什么人?”

更不問她,“你又是什么人?”

只將她攬在腿上,不過是一句,“孤會親手殺他?!?/p>

目光蒼冷,聲腔凜冽,一雙墨色的丹鳳眸子里已是殺機畢現(xiàn)。

阿磐信他。

他說要殺,就一定會殺,實在沒什么好疑心的。

這一路往邶宮去,她就在那人頎長有力的腿上安安穩(wěn)穩(wěn)地臥著。

那人鳳目半瞇,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適才那張弓拉箭的手下意識地撫著她垂下去的烏發(fā),這輕撫到底使她連日來一直都緊繃的心神慢慢地松緩了下來。

阿磐不去擾他,只往他身上湊去。心里暗暗地想,總會好的,總會的。

一路再沒有什么話,回了邶宮,還不到晌午,見趙媼已經(jīng)醒了。

人雖醒了,然整個人還愣愣怔怔地坐在正宮階下發(fā)呆。

見他們回來,趙媼紅著眼,竟然嗷地一下掩面就哭。

那么個五十來歲的人了,竟然哭得十分傷心,哭得腔調(diào)都變了模樣,“王父還活著,美人也還活著......”

一邊哭,還一邊拍著大腿,“這怎么......才一夜啊,怎么死了那么多人......宮里一個人都沒有......我以為就剩老婆子自己了.......嗚嗚......我以為連大梁都回不去了......”

真是個心慈好善的老婦人。

她還有在大梁等著娶妻的兒子,哪里就能讓她回不去呢?

可惜阿磐還來不及好好寬慰她一番,幫她抹上一把眼淚,謝玄已抱起她拾級往殿里去。

趙媼邁著小碎步岌岌跟著,一邊跟著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話,“美人,夜里是不是有人來過呀?”

“我咋感覺被人砸了一悶棍似的?!?/p>

“我最近總感覺似被人砸,這脖子和后腦勺啊總是疼,不會是得了什么病吧?”

“我咂摸著最好尋個醫(yī)官看看,年紀大了,可湊活不了了。別閻王爺還沒來要人,我自己先沒了?!?/p>

“那......那子期先生能借我使使不?”

趙媼還在后頭喋喋不休地,然跟著他們后頭的謝允和謝韶很快就將殿門掩了,把趙媼與她的聲音一同攔在了門外。

趙媼還懵然抽搭,“哎?咋把門關(guān)了,我還得進去伺候呢!”

依稀能聽見謝允低聲提醒,“主君有要事,嬤嬤外頭候著?!?/p>

是了,主君有要事,他幾乎等不及了。

疾疾抱她往湯泉走,一進湯泉便撕爛了她的衣袍,將她丟進了白裊裊的水霧之中。

湯泉水暖,了無盡頭。

大人要,她哪有不給的道理。

她的大人就似一味要命的蠱毒,這味蠱毒早已經(jīng)入了她的血肉肌骨啊。

她的大人離不開她的身子,她又何嘗離得開她的大人呢?

只恨不得這余下的九日,拼盡全力,不舍晝夜,來還他給的“片刻安穩(wěn)”啊。

一回回地進水,泡上個片刻。

再由著那人攔腰撈起,撈起來安置榻上,一次次地索求。

臥榻濕了,那便去案上,毯上,輿圖上,錦衾上。

這正宮里就有無數(shù)床簇新的錦衾,濕透一條,丟去一旁,再換一條。

前后都要不夠,怎么都要不夠。

恨不能合二為一,就嵌進彼此的肌骨里,再也不分開片刻,也再不離開分毫。

只知道從晌午要到了入夜,等果真歇下來的時候,也不知道進了多少次的水,也不知丟了多少錦衾。

昏黃的燭光里,只看得見那濕透的衾被堆成一堆,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這一夜,阿磐在謝玄懷里睡了個難得的好覺。

他的胸膛怎么那么結(jié)實暖和啊,那有力的胳臂將她攬著,她連一個噩夢都沒有。

夜半醒來,不見謝玄。

阿磐忙起身去尋,見那人正坐于案后,燭花搖影,不知他在忙什么。

阿磐輕聲喚他,“大人?!?/p>

那人聞聲起身,行至榻旁,就在她面前坐了下來,溫溫柔柔地說話,“從前有一個人,她頸間也戴著一條這樣的紅線,墜了一塊斷開的玉璧?!?/p>

哦,你瞧他,他舒眉軟眼地松開手,從掌心霍然垂下來那枚玉扳指。

一條紅紅的絲線穿過,被他做成了一枚吊墜。

阿磐心頭暖著,燙著,忍不住問起他,“大人說說,那是一塊怎樣的玉璧???”

那人笑,“故人的玉璧?!?/p>

阿磐訝然,當真訝然啊,“故人?”

話音才落,又接連追問起來,“是什么樣的故人?”

那人默了良久,良久之后暗暗嘆息,“為我赴死的故人。”

好似一把利刃破空穿來,把那長久以來一直蒙在心頭的困惑、陰霾和黑暗,全都要一劍劃開,劈開,砍開。

她心里忐忑著,也期盼著,“我......我......我想聽聽故人的事?!?/p>

怕他轉(zhuǎn)了話鋒,又補白了一句,“大人的故人,也是魏人嗎?”

這個答案實在至關(guān)重要。

關(guān)乎著父親通敵叛國的罪,關(guān)乎著父親到底是不是叛賊,也關(guān)乎著她自己,關(guān)乎著自己到底還不是叛賊之女。

渾身的經(jīng)絡全都繃著,心神也全都繃著,繃著,繃著來等一個答案。

父親可是叛賊?

阿磐可是叛賊?

是否如蕭延年所說,她到底走了父親的老路啊。

燭影輕曳,在那人臉畔映出了溫和的神色。

他少見的溫柔。

他說,“不,是晉人。”

阿磐心神一晃,“晉人?”

一顆心劇烈地跳著,好似金鼓齊鳴,鳴鑼開道,“大人......大人也是晉人嗎?”

那人溫和頷首,“是。”

阿磐心頭一寬,險些滾下淚來。

這才察覺自己早已繃出了一身薄汗。

那么,那么她原本就不是中山人啊。既不是中山人,那還談什么“叛國”呢?

玉璧是故人的,故人是晉人,謝玄也是晉人。

那么,那么父親與她從來不是叛賊,她與謝玄從來都不是勢不兩立。

那么,那么也再沒有什么“罪臣之女,不知大義”了。

阿磐歡喜地鼻頭一酸,你瞧啊,故人之女回到故人面前,就如她的玉璧一樣,斷開之后,終究又成了一個環(huán)啊。

若死前還要再見蕭延年,她定要抬起頭來大聲地告訴他,去你的贖罪!謝磐無罪可贖!

她還要借是夜這個機會告訴謝玄,告訴謝玄,阿磐就是大人要找的故人之女啊。

可一時半刻,竟尋不到一個妥當?shù)恼f辭。

尤其,尤其她的那一半玉璧,早就被蕭延年拿走了。

蕭延年曾指間作勁,生生拽斷了她的掛繩,勒破了她的皮肉,也揪斷了她的長發(fā)。

那時的疼與絕望,她至今歷歷在目,也記得清清楚楚。

阿磐問道,“大人......大人只認那塊玉璧嗎?我是說,只有佩戴玉璧的人,才是大人要找的那個人嗎?”

她切切等著。

心里隱隱祈盼著,祈盼著他不必只認那塊玉璧,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