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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娶她”

帳外有謝允謝韶守著,云姜不叫她“小妹”。

“妹妹”是誰都能叫,但“小妹”卻顯得過于親熱了。

云姜是知道如何避嫌的人,因而裝作不識,也不再說什么,只是又叮囑了一句,“但千萬要顧惜大人身子,用完快些出來,莫要累著大人?!?/p>

趙媼不是尋常婆子,原本也是有身份的人,留在魏營本也不是東壁編制,按說誰也管不了了她。

聽了云姜的話,趙媼不免就駁了一句,“云姑娘說的哪里話,云姑娘沒來的時候,都是磐美人進(jìn)帳侍奉??傆腥膫€月的工夫了,怎么侍奉,美人豈會不知道。”

云姜也不惱,依舊吟吟笑著,“嬤嬤說的是,正因用得久了,才怕再失了分寸。畢竟,如今正在打仗呢!”

說得合情合理,便是謝氏兩兄弟在,也尋不出什么錯處來。

反倒叫人不得不暗暗稱嘆一聲,云姑娘懂道理識大體,是有主母風(fēng)范的人。

趙媼一噎,還想再駁什么,阿磐沖她微微搖頭,這便垂頭進(jìn)了帳。

那人正端坐席上,與以往似有不同。

以往寒疾發(fā)作,無不是要服食五石,每每服用之后,渾身燥熱無處排解,因而需要女子泄火。

衛(wèi)姝或者阿磐,原本也都是那一味供他泄火的藥草罷了。

如今那人坐在席上,一身寬松里袍露出半截胸膛,一雙鳳目朝她望來,神色在昏黃的燭光下一時間辨不分明。

也許似他所說,果真就快要好了。

阿磐心想,那好啊。

她一向貪求安穩(wěn),又沒有什么大志向,旦要謝玄好,她便覺得好。

低眉順眼地行至那人跟前,就在那人跟前跪坐,膝頭相距不過一尺,那人的雪松香與她的藥草氣立時就沖到了一起去。

她有一瞬兜頭的自卑,這自卑一生起來就壓不住了,壓不下去了,一下就自卑到了地底下。

她無法抑制地想,這些日子了,他是怎么忍受這難聞的藥草氣的啊。

她知道自己來是為了什么,因而即便那人不開口,不說話,她也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因而再不必似從前一樣,那衣袍由他撕裂,那軀體也由他推倒。她跪坐那里,自己就能寬下自己的衣袍。

趙媼知道她的手不好,因而腰間的絲絳系得很松,輕輕一扯,便扯了開來。

領(lǐng)口也不難剝。

領(lǐng)口原就十分寬松,她輕易也能把領(lǐng)口剝下肩頭,可如今剝了一點兒,便再踟躕著不敢剝了。

不敢了。

肩頭的傷處如今雖已經(jīng)結(jié)痂,卻還留著一道十分駭人的疤,可那肩頭之下呢?肩頭之下還有許多的擦傷未能好啊。

她與謝玄敞胸露懷已不是一次兩次了,可在是夜這昏黃的燈光下,在那人鳳眸的凝視下,她仍舊渾身凜著,繃著,仍舊叫那袒露出來的肌膚起了一層密密麻麻。

她暗自揣度,謝玄見過了云姜那么光潔的身子之后,可還愿再看見阿磐這一身的傷啊。

偏聽那人問道,“身子好些了嗎?”

阿磐笑著回話,“就要好了?!?/p>

言罷不敢抬頭,真想伏進(jìn)席子底下,也真想趕緊地奪門而出啊。

可那人捧住她的臉,傾身吻了上來。

他給了他的藥一個吻。

那個吻繾綣綿長,從她的嘴巴吻了下去,吻住了她的脖頸。

她的脖頸皙白纖細(xì),他好似十分喜歡,因了喜歡,幾乎要把她的脖頸吻斷。

她被迫仰著頭,由著他去吻,一雙眸子卻忍不住地想要流淚。

她想,大人是喜歡她的。

那這數(shù)個月,她活得值了。

那席子多軟啊,她的脊背著了地,就著在這軟席子上,這一回她與她的大人正面相對。

她的大人多溫柔啊,他干什么都輕手輕腳的。

吻也溫柔,要也溫柔。

好似要把她托在手心,怕她磕了,碰了,撞壞了。

從前,她好似從也不曾感受過他似這夜這般水一樣的溫柔。

然而以后這樣的溫柔,全都要給她的姐姐了。

也許才小半個時辰,也許還不到四炷香,總之遠(yuǎn)不如從前久,就聽見外頭有人提醒了,“大人要顧惜身子啊?!?/p>

那是她的姐姐云姜。

又聽有人低聲解釋,“主君往往是要一整夜的?!?/p>

那是謝允的聲音。

云姜頓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好一會兒之后才憂心勸道,“那怎么行啊,一整夜,身子都要垮了?!?/p>

謝允便道,“時候不早了,云姑娘先去歇息吧。天一亮,主君會請姑娘進(jìn)帳的?!?/p>

外頭沒有腳步聲,必是云姜不肯。

是了,好不容易到了手的人,云姜怎么肯輕易就拱手再讓給自己的妹妹呢?

許久才聽見她說話,聲音不高不低,阿磐能聽得清楚,“千難萬難才找到大人,我便在這里守著,等著,等大人出來?!?/p>

謝允勸不動,也就不好再勸了。

這中軍大帳還是從前的中軍大帳,只是內(nèi)里外頭啊,早就不一樣了。

她的大人終究不舍得云姜在外頭苦等,因而停了下來。

停下來時沉沉一嘆,阿磐不知他這一聲嘆息中都蘊(yùn)含了哪一樣,但卻能聽出許多的無奈來。

她便等著那人說話,然而那人半晌卻只喚了一聲,“阿磐?!?/p>

阿磐趕緊應(yīng)道,“大人,阿磐在呢?!?/p>

那人一雙手輕撫著她的腰腹,就在那腰腹上撫摸了許久,“什么時候,這里才會有一個孩子呢?”

阿磐心頭酸澀,知道再也不會有了。

但這樣的話,怎么能叫他知道呢?

她咽下眼淚,垂眸笑著,“一定會有的?!?/p>

胭脂水粉可當(dāng)真是好東西啊,有了這兩樣?xùn)|西,就能把個行將就木的人描畫得鮮眉亮眼,描畫出綠鬢朱顏的好模樣來。

燭光昏暗,那人什么都瞧不出來。

那人說,“說說你從前的事吧?!?/p>

可如今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她怔怔的,失著神,喃喃問道,“大人想聽什么事?”

那人似也怔怔的,“什么都好。”

從前無數(shù)次想要與他說說話,說說話,就不算一味藥,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扇缃?,好似卻沒什么可說的了。

她與云姜有一樣的過去,也都是一座柴門里出來的人,然而云姜實在是幸運(yùn)啊。

阿磐心里郁郁,微不可察地輕嘆,“奴從小住在山里?!?/p>

是,是與云姜一同住在山里,但這樣的話不能說。

“我喜歡赤腳踩在地上?!?/p>

山里有很多香草,春夏是鮮的,秋冬是枯的,但赤腳踩在上頭軟軟的。

記得從前養(yǎng)母總給她和云姜納一模一樣的鞋履,云姜少時好動,總把鞋履跑丟。怕被母親訓(xùn)斥,因而一次次搶走她的鞋履。

總歸是云姜母親做的,要回去也無可厚非。

阿磐寄人籬下,最好說話。

云姜要,她便給。

云姜穿著她的鞋履在前頭跑,她便赤著腳在后頭追。

可山里也有許多礫石和尖刺,動不動就要蹭破皮,劃破腳,因而那一雙小足總是血淋淋的,因而也不算全然就喜歡在山間赤腳。

她悵悵的,“我還養(yǎng)過一只小狗。”

那只小狗叫小黃,毛茸茸的,十分聽話,她很喜歡,把它喂得皮毛锃亮。

可惜后來小黃咬壞了云姜的袍袖,被養(yǎng)母賣了,賣給打狗的人了。

阿磐記得小黃凄厲的慘叫,她曾躲在角落里哭了很久。

她繼續(xù)說,“家中雖然清貧,但過得......過得也知足?!?/p>

是這樣吧,她沒有見過旁人是怎么過的,因而也不知道自己過得是不是就算好,便也不知道自己過得算不算知足。

那人微微點頭,“阿磐,你是個好姑娘。”

也許吧,她不知道什么樣的姑娘才算是好姑娘。

這帳內(nèi)沉著,默著,她想起不日前的一次問話來。

“那日我問大人,若尋到了故人之女,會怎么樣呢?大人沒有答?!?/p>

如今果真尋到了,那人大抵也已經(jīng)想好了。

是了。

那人全都想好了。

他說,“娶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