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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你這只手,孤不喜歡

W正如眼下,她不也正身在局中嗎?

身在局中,是執(zhí)棋者博弈的棋子。

將軍們的刀高高舉起,在日光下閃出一道道刺目的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而于這白光之外,還聽得有什么正在半空發(fā)出吱吱嘎嘎的聲響,這聲響尖銳刺耳,憑空就叫人生出了一身細(xì)細(xì)密密的疙瘩。

阿磐循聲仰頭望去,這周遭的墻頭屋檐不知何時也冒出了許多人來。

今日射殺蕭延年,實(shí)在輕而易舉。

這肉體凡胎,又能挨上幾箭呢?

他的短刃仍舊橫于她的頸間,然而再不曾觸及她那淌著血的脖頸了。

她就走在蕭延年跟前,與他一前一后,離得極近。

也正因了離得極近,因而能清晰地感受到蕭延年那血洇透的衣袍,

被血洇透之處,是濕滑黏膩的。

她在蕭延年的挾持下一步步往前走,小黃就在一旁一步步地跟著,那黃蓬蓬的小身子跑得快,有時跑到前面,便會停下來等。

它大抵以為還是在南國的田莊,在南國的田莊,它也總跟著自己的主人們似今日這般跑前跑后。

狗不會覺得累,它跟著主人,只會搖著尾巴,歡歡喜喜。

它哪里知道這棋盤之下的殺機(jī)?

阿磐忍不住想,人啊,若什么時候活得像貓貓狗狗一樣簡單就好了。

就再也不會有戰(zhàn)爭殺戮,再也不必挖空心思,機(jī)關(guān)算盡,就再不必做些爾虞我詐,爭強(qiáng)斗勝的營生了。

可人到底不是。

世事如棋局,無人不棋子。

棋到中盤,你進(jìn)我退,最是殺得難解難分。

這巷道深處,不聞人聲,唯見刀光劍影,聽得張弓拉箭,還有那民宅深處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雞飛狗跳。

她不敢抬眸望謝玄,也不敢抬手推趙二。

這局勢牽一發(fā)動全身,她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愿做黑白二子的絆腳石。

再掙扎,再矛盾,到底還是一步步走到了那高頭大馬的跟前。

那不怎么說話的人,此時開了口,“馬下的是誰?”

本就身量頎長有八尺余,于這高頭大馬之上便愈發(fā)地高高在上,不著什么冕服,也依舊通身都是王者的氣度。

似那不可褻瀆的神明,叫人忍不住想要垂下頭去,不敢直視。

她身后的人坦然答道,“晉陽趙氏?!?/p>

趙,國姓。

趙王之子。

馬上的人笑,弩箭就在那寬大的掌心一下下地拍,拍一下,便叫人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誰知道他們二人狹路相逢,到底能干出什么事來。

馬上的人問,仍舊是那一貫低沉寬厚的嗓音,“阿磐,可是?”

阿磐心神一晃,片刻才知謝玄問的是什么。

他在問,這到底是晉陽趙氏,還是中山蕭氏。

到底是不是偷梁換柱,是不是李代桃僵,她瞞著謝玄孤身前來,至此無比她更清楚了。

真是往蹇來連。

往蹇來連,也要回話。

她仰頭望著謝玄,逆著日光,看不清那人的神情,“是趙二公子?!?/p>

那高頭大馬上的人輕笑了一聲,逆著日光,也依舊能瞧出那人龍章鳳姿,風(fēng)姿特秀。

那他到底是信,還是不信呢?

她不知道。

那人也不再問下去。

弩箭仍舊在掌心信手拍著,手背脈絡(luò)青筋凸起,清晰可見。

他盯著那橫在她頸間的手,眸中殺機(jī)畢現(xiàn),“你這只手,孤不喜歡?!?/p>

謝玄啊,他這個人,極少說什么廢話。

適才只“趙二公子”四字,就射穿了蕭延年的肩頭。

而今這八字甫一出口,破云弩箭“咻”的一聲,猛地一下就射中了蕭延年的小臂。

這弩箭的力道真是大啊,這一箭射了過來,連帶著她也驚叫一聲,趔趄往后退去。

那橫于她脖頸的手臂本能地一勒,溫?zé)岬难獫n嘩啦啦濺了她一臉。

蕭延年悶哼一聲,臂膀微微顫著,手里的短刃險些掉了下去。

這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他已經(jīng)身中兩箭。

那人壓著聲腔中的輕顫,因了極近,這輕顫阿磐能聽個清楚。

“在我趙國地界行兇,魏王父可為自己備好了退路?”

是了,這是晉陽,是趙國的王城,趙二公子的人必定很快就來。

謝玄于馬背上微微俯身,一雙鳳目寒光四射,這暮春白日當(dāng)空,依舊叫人打起了寒戰(zhàn),“孤只行險招,從不需退路?!?/p>

也許都知道彼此是誰,但隔著一層人皮面具,因而也都仍舊說著些半人半鬼的話。

蕭延年竟笑,傷處的血順著破口初往外奔淌著,他竟還笑得出來。

他問,“不需退路,也不怕我殺她?”

那弩箭又開始在謝玄掌心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拍得人懸心吊膽,栗栗危懼。

他笑著說話,“你試試。”

蕭延年也笑,這兩箭下來怎會不疼呢?

可中山懷王大抵不愿在死敵面前輸了氣勢,因而也笑,“我也喜歡險棋?!?/p>

他們二人,是棋逢對手。

阿磐便也想起了余姬,那個原本叫阿鳶的姑娘。

想起她說,王父李代桃僵,引蛇出洞,焉知主人不會偷梁換柱,借尸還魂。

他們二人明里暗里地博弈,不到最后,誰知道鹿死誰手。

誰也不知道。

而她一句話也不能說,不求謝玄放人,也不求蕭延年放她。

不為難謝玄,亦不去為難蕭延年。

還是那句話,她叫阿磐,但不愿做這執(zhí)棋人的絆腳石。

蕭延年提步往前走去,再不理會馬上的人,他不說什么,“我死,魏人也得死。”

如他所說,他也行的是險棋。

雖不說什么,然阿磐知道,趙二公子的人會來,千機(jī)門的人也一定會來,他們也許已在路上,也許這時候已經(jīng)到了巷口。

她能知道的事,謝玄又怎會不知道。

有人低聲詢問,“主君,可要?dú)???/p>

小黃在一旁跟著,她也已經(jīng)走了過去,看不見那高頭大馬上的人此刻是什么樣的神情,也不知那人此時會想些什么。

他若確信這就是中山君,大可一箭射殺過來。

射穿他的后顱,射透他的胸膛,大可不必來管她的死活。

(往蹇來連,出自《周易·蹇》,意為往來皆難,進(jìn)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