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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夫君,求你

因而看不見那人如今的神色,看不見他到底是點了頭,還是搖了頭,只是聽見一句,“好?!?/p>

這一路,竟也沒什么話了。

半道聽那人問了一句,“疼嗎?”

她輕輕點頭,復(fù)又搖頭,“不疼?!?/p>

捂在頸間的帕子早就被血粘住了,也不知如今的傷口怎樣,但大抵已經(jīng)凝了血,但沒有傷及筋骨,不過是皮肉傷。

到底是她自作主張出來,沒臉喊疼。

何況,此時疼已不是最要緊的,還有一樁難以啟齒的事。

出來也不知有多久,天一亮就到了食肆,如今過了正午,日光也早已偏斜。

但知道早就過了趙媼說的“兩個時辰”了。

這樣的話,卻也不好說出口。

只盼著快些回宅子,先把自己清理個干凈。

心事重重地走,想東想西的,很快也就回去了。

有醫(yī)官來為她清理傷口,那早沾滿血的帕子被小心地取下,隨手丟在了一旁。

包扎好了傷口,這便蘭湯沐浴。

趙媼收拾著污穢的衣袍,連著適才那張帕子也一并收走要送出去棄了。

可那上頭的花樣真是熟悉吶,阿磐心頭一動,“嬤嬤,我看一眼。”

趙媼應(yīng)著,這便拿來帕子,還嘀咕了一句,“全都是血,有什么好看?!?/p>

就在這蘭湯之內(nèi)攤開,望著血色漸漸散去,露出了原本的顏色。

凝脂色的帕子,上頭繡著一枚青綠的芭蕉葉。

這是她在南國的田莊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繡得多好啊,針腳細密,透著光影,其上一滴露珠,閃著六七月溫潤的光澤。

一見這葉子,就好似看見了那南國的雨。

阿磐恍然,記得那時她一心等著一人,一人遲遲不來,等得心焦火燎。

而另一人喜歡芭蕉,因了芭蕉寓意“家大業(yè)(葉)大”,他聽起來覺得好。

不值錢的小東西,原以為早就丟了棄了,沒想到,竟一直還藏在懷里。

那了無盡頭的雨啊,真是早也瀟瀟,晚也瀟瀟,把人的身心都下得濕漉漉的。

恍然想起從前的一次話。

那煙雨蒙蒙的南國田莊里,就在那芭蕉樹下,有人醉了酒,就在醉酒中嘆了一句,“阿磐,我后悔了?!?/p>

想起來,好似有誰還說了一句,“你永遠不會知道主人到底有多疼你。”

蕭延年是疼過她的,她知道。

可一個人的心就那么小,哪里盛得下那么多人呢?

她的心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也只有謝玄一人罷了。

帕子仍在手中攥著,恍惚聽見趙媼問了一句,“夫人可還要?”

終究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到底是怔然收起帕子,遞給了趙媼。

趙媼抱著那一大堆衣袍要走,“那我可......”

阿磐垂下眸子,“嬤嬤不必告訴我?!?/p>

隨她如何處置。

將將湯沐完,還不曾裹好衣袍,木紗門外的人已經(jīng)起身要往外走了,阿磐忙叫他,“夫君要出去?”

那人應(yīng)了一聲,“趙人的事?!?/p>

阿磐的話在喉腔中輾轉(zhuǎn)著,又急又有些說不出口,“夫君......我......我......”

可那人已經(jīng)走了。

她一人怔怔地坐在榻上,漲得疼了,不敢臥下。

至此時,已不知過了幾個“兩個時辰”了。

才換好的衣袍又被打濕,還在繼續(xù)往外溢著。

趙媼一回來,她便拉住趙媼,“嬤嬤去找一個女醫(yī)官?!?/p>

趙媼一拍大腿,不肯浪費,“哎呀!等著!我叫敦兒去喊回王父來!”

趙媼是沒有看出謝玄不對勁的,言罷這便邁著小碎步跑出去,趕緊交代司馬敦幾句,這便又折了回來。

還神神秘秘地從柜子里取來一件淺粉粉的軟袍子來,“王父一聽見信兒,必定很快回來??鞊Q好了,嬤嬤我精心縫制,王父保準喜歡!”

趙媼是過來人,知道哪樣的裝扮最能亂了男人的心神。

因而她縫制的軟袍僅有輕薄薄的一層,領(lǐng)口卻做的寬大,前襟處繡著半朵夭灼的山桃。若不是不算莊重,當(dāng)真是妖艷奪目。

趙媼為她更衣時,得意極了,“有什么是嬤嬤我不懂的,你等著瞧,王父見了這好模樣,迷都要迷死了,還能舍得下榻?”

還要說,“待回了東壁,那也不怕,休管王父娶幾個,納幾個,有嬤嬤我在,必教你把王父收拾得服服帖帖!”

趙媼說得都對,她也都聽。

因而乖乖更衣,也乖乖地等著。

他再不來,這好看的衣袍也一樣要被洇透了。

那人很晚才回,也不知在外頭忙什么。

回來時候,大抵是累極了,就在外室榻上小憩,并不曾推開木紗門。

趙媼急得團團轉(zhuǎn),恨不能這就沖進屋子里把兩個人摁著頭摁到一起去,可惜外室的門也關(guān)著,旁人不許進。

他不來,阿磐便去。

阿磐是第一次主動去爬謝玄的臥榻。

爬上了他的臥榻,又順勢爬到他身旁。

寬大的領(lǐng)口滑下半張肩頭,她輕聲叫著,“夫君......”

可那人只是鳳目半睜,默然瞧她,眸光里沒有什么溫度。

她裝作看不見,這便跪坐那人身前,握住那人的手,握住手要伸向自己的胸口,“夫君......”

可那人,可那人竟收回手去。

收回手去,似笑非笑。

她不是個善于獻媚取寵的人,也從不曾在謝玄面前用過美人計,只這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就叫她無地自容了起來。

又急又抱屈,卻又沒有辦法,只得又一次去拉那人的手,輕聲懇求,“夫君......幫幫我......”

可那人不肯。

她不知何故。

等了一整日了,又等了大半夜,已經(jīng)不能再等了。

她急紅了眼圈,索性把袍子剝了下去,“夫君,求你......”

若在往日,他早就如猛虎撲食了,可就在這個漏夜,那人不肯碰她。

她心中委屈,一雙素指抓緊了衣袍,她不懂,“為什么?”

是夜岑寂,岑寂得令人心慌意亂。

好不容易等那人開了口,卻聽那人問,“阿磐,你知道自己愛上他了嗎?”

阿磐怔然,那人神情復(fù)雜,一雙鳳目里斥滿了無數(shù)種情緒。

然這無數(shù)種情緒之中,有遺憾,有不平,有無奈,有悵惘卻并沒有一絲是慍怒的。

都知道這個“他”說的是誰。

面前的是會焚城屠國的人,是敢射殺王侯的人,他在做那些驚心動魄的事的時候,無不是鋪謀定計,輕易就能翻攪風(fēng)云。

然,對她。

他不會因了“愛”還是“不愛”,不會因了“愛你”還是“愛他”的問題,去斥她,責(zé)她,罰她,也不會因此動一下手。

他這樣的人物,大抵是不屑于動手做這樣的事的。

阿磐心頭蕩然一空,“夫君.......在說什么?”

她沒有愛過蕭延年。

沒有。

蕭延年是君王,是主人,是先生,是兄長,唯獨不是她愛的人。

不是。

那人笑嘆了一聲,“連你自己也不知道。”

阿磐怔怔地回不過神來,只覺得這個暮春分外地涼。

眼淚嘩然淌著,她喃喃說道,“阿磐心里,只有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