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媼在馬車外心疼地勸,“啊呀,夫人啊,小孩子哪有不打打鬧鬧的啊,啊呀.......親兄弟打打鬧鬧沒關(guān)系的啦!”
是啊,她怎不知道。
謝硯被打了,雙手捂臉,蜷著身子埋在她的懷里,撅著小屁股哭,“告父親.......告父親........告........告父親.........”
那人從前沒有帶過孩子,哪里會哄,只被這此起彼伏的哭聲擾得眉頭緊蹙。
這時候也只得把兩個孩子都抱在懷里,無奈笑了一聲,“小東西,父親就在這里。”
是啊,父親就在這里,還要告狀呢。
似是日這般父慈子孝的場面,已經(jīng)許久不曾有過了。
也不,是從來都不曾有過。
至少,從前謝玄是極少去抱他的小兒子的。
因了戰(zhàn)事吃緊,沒有工夫多停留,因此連東壁都沒有回,便疾疾往大梁北門馳去。
半道遇見了一早為她們趕車的虎賁,匆匆把車?yán)锏男醒b干糧取了過來,還在追車的刺客被跟著的將軍一箭就射了個慘叫身亡。
收拾妥當(dāng)了,便打馬起步,繼續(xù)趕路。
出了城門,這一路往北走,走得很快。
挑開簾子往外看,車輪與馬蹄在道上揚起了一溜兒長長的黃土來。
大梁郊外的粟米早就收了,殘存的秸稈還大片大片地留在地里,也不知這一年的收成好還是不好。
粟米是好東西啊,粟米抗旱耐貯,關(guān)乎國計民生。
能煮飯熬粥,釀酒作醋。
不管豐年還是兇年,只要多多地儲積粟谷,就能救饑活命、納糧充稅。
也正是因了魏國這一望無際的粟米地,才能供養(yǎng)起魏武卒這樣一支強悍的軍隊來吧。
只要有地,有糧,就有源源不斷的人丁,就能為魏國的軍隊提供滔滔不竭的兵力。
這諸侯爭霸,群雄逐鹿的世道,最終憑仗的不就是人嗎?
中山?jīng)]有魏國這般大片的平原,也就吃了缺兵少糧的虧。
可再往北走,遠(yuǎn)離了富庶的大梁,也遠(yuǎn)離了那祥和的北郊,田莊和粟谷地雖還有,雖還黃黃的一片延綿不盡,但到底能看得出戰(zhàn)后的荒涼來了。
這期間遇見幾次魏人所設(shè)的關(guān)卡,那人只需掀開簾子,鳳目朝外掃上一眼,守關(guān)的人無不恭恭敬敬地放行。
魏王父這張美絕人寰的臉,誰又不認(rèn)得呢?
因而馬車疾疾,一路飛快。
白日里趕路,閑話些家常,有兩個孩子在車?yán)铮m總是鬧騰個沒完,但那人倒也守規(guī)矩,不敢在孩子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
公子們在吃食上也沒有受什么委屈,他們一餓,若是有城邑小鎮(zhèn),那便在城邑小鎮(zhèn)里飽飽地吃上一頓。
若是到了遠(yuǎn)離人煙的荒山野嶺,那就停車。
砍柴的砍柴。
生火的生火。
煮粥的煮粥。
烤肉的烤肉。
若遇上河流水泊,那便就地抓上幾條魚來,為公子們燉一次魚湯。
行軍打仗多年的人,車馬上常備干糧和青銅釜,鹽巴和香料也都不缺,煮粥吃肉,飽餐一頓,從來不是什么問題。
那人還問了一句,“阿硯斷奶了?”
阿磐笑道,“是?!?/p>
是了,那人再不能借機瞧她喂奶,更不能沒皮沒臉地趴上來,像謝硯一樣沒羞沒臊地吃啊,咬啊。
到底是那人自己惹出來的,因而雖悻悻的,卻終究是什么可抱怨上一句的。
阿磐雖唇畔笑著,心里卻道那人活該。
可不是活該怎么著。
就是活該。
再想吃一口,那可就再也沒有了。
再往北,便少見人煙了,能看見土路兩旁橫七豎八地臥著死去的兵馬。
大多是這一年新添的尸首了。
不,大多是這一月新亡的兒郎。
有趙人,也有魏人。
大多年紀(jì)輕輕,可惜臉色灰敗,布滿青斑,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年紀(jì)了。
還未曾布滿青斑的,已被饑民與鳥獸爭搶得血肉模糊,烏黑的血漬映襯著裸露出來的森森白骨,愈發(fā)顯得十分可怖。
這一年的尸骸下面,還露著去歲的枯骨,有去歲的,也有不知多久之前的了。
死去的都是誰家的兒郎?。?/p>
不知道。
只知道白骨森森,無人收殮。
除了那數(shù)不盡的新老尸骸,還有稀稀落落的逃兵,衣衫襤褸的饑民。
抑或拄著木棍死氣沉沉地走,抑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無力地呻吟。
看得人頭皮發(fā)麻,也看得人心里泛酸,一雙眼眶忍不住就濕濕的。
這流亡荒郊的到底是哪里的人啊。
是魏人?
還是趙人?
還是韓人?
還是齊人,燕人,楚人?
不知道。
只知道到處都是,無窮無盡。
這天下洶洶,莫不如此。
這就是戰(zhàn)國。
打不完仗,兵禍就永遠(yuǎn)也不會停止啊。
阿磐總問那人,“大人,還有多久才到魏營呢?”
那人便道,“快了?!?/p>
唉,快了,快些到吧。
也快些打完仗,還這天下一個太平的世道吧。
快到戰(zhàn)場的地方,死的人就更多了。
魏人也有,趙人也有。
四處都冒著濃煙,陳著尸首,焚著的令旗,掉落的長戟,亂滾的兜鍪與破碎的戰(zhàn)甲滿地都是,那橫七豎八的將士甚至還有睜著眼,還有不曾斷氣的。
他們就是在這接近戰(zhàn)場的時候遇見司馬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