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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孤請你,吃炙耳

南平眼里閃著光澤,“大王要告訴平兒什么?”

那人飲了一口清酒,“抓到了在閭里作亂的人。”

南平不以為意,懵懵然問,“那與平兒有什么關系呢?”

那人笑了一聲,眸色與燭光交相輝映,晦暗不明的光影就那么在他的眸中跳躍。

他看起來有些期待,也有些興奮。

阿磐是極少在謝玄臉上看見這樣的神色的。

極少。

這嘉謀善政的人,操縱著手中的棋盤,又是什么事會使他隱隱流露出這樣的神色呢?

那人笑啊,他說,“關系大了?!?p>繼而擊掌,不緊不慢地擊掌。

不過擊了兩下,殿外就有了聲響,看來來人已經等了有些時候了。

重重的腳步聲踩得青磚咣咣作響,到了廊下,又把白玉磚踩得咣咣作響。

南平秀眉凝著,也許在這一刻,她已經有了些許不好的預感了。

但因了這日她將將冊封,還正春風得意,志驕意滿,因此又決計沒有把這“關系大了”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初時的暮云四合既去,殿外天光已暝,月出東山之上,于斗牛之間徘徊,有一身形高大的將軍自這月色中來。

那高大的將軍在大明臺厚厚的云紋地毯上打出來一個長長的光影來。

趙媼原就在阿磐身后,見狀愕然起身,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幾乎要從眶中掉出來,旋即就被一汪又一汪的洪濤劈頭蓋臉地蓋住了眼睛,沖破了眶堤,須臾的工夫一大股的眼淚就那么順著臉頰奔涌而下。

趙大詹事捂著心口,手中發(fā)顫,低低叫道,“敦兒啊.........”

與趙大詹事一樣驚掉下巴的是南平,自南平看清楚來人,便張口結舌,愣怔在了那里,好一會兒竟沒能說出話來,“司.........司馬敦?”

是,進殿的不是旁人,是消失許久的司馬敦。

阿磐心頭一跳,也就明白了這場戲究竟是什么。

你瞧他風塵仆仆,袍上沾血,一雙手抱著個小小的木匣子。

是勞筋苦骨還是夜不得寐,使那么個原本魁梧的人衣帶漸寬,短短不過八九日,就瘦成了一具骨頭架子。

那具骨頭架子單膝跪在殿前,雙手奉上木匣,“末將司馬敦,奉命捉拿趙賊,前來向大王復命!”

那人唇畔含笑,長指一勾,司馬敦便起身奉上木匣。

殿內諸人,除了謝玄與司馬敦,無人知道匣子里的到底是什么,因而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司馬敦,盯著那雙還沾帶著干涸血漬的手緩緩開了木匣。

司馬敦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哀樂,“斬馘一只?!?p>馘(guó),軍戰(zhàn)斷耳也。

割取敵人左耳以計數獻功。

阿磐知道,從前衛(wèi)姝的兩個哥哥戰(zhàn)場殺敵,割下左耳無數。可惜早早陣亡,馘袋被人所盜,因而不能惠及家人。

匣子是一只鮮血淋漓的左耳,也是一樁冷冰冰的戰(zhàn)報。

耳上有痣,其上還串著一只價值千金的明月鐺。

一聲乍然而起的尖叫穿透了大明臺厚重的殿梁與飛檐,率先認出這左耳的是南平。

適才還羞答答的美嬌娘臉色煞白,白得像個鬼。

偏偏雙眼通紅,目眥盡裂,似要淌出血來。

尖叫,尖叫,厲聲尖叫著。

踉蹌,踉蹌,踉蹌摔倒在地。

“啊!?。“。“   ?p>許久也只說得出一個“啊”,旁的話一時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南平與趙宜兒一起長大,朝夕相見十五六載,后來相依為命一同跟著謝玄到了魏地,趙宜兒的耳廓痣相什么樣,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大明臺這地方,可真是克南平。

哦,也不止南平,還克殷靈運。

殷氏曾在這一絲不掛,臉面丟盡。

南平也有這么兩遭。

一遭被一腳踹飛,掛上了燭臺,被人抬走。

一遭就在此刻,就在此地,就在此地看見了姊妹的左耳。

南平不敢置信,卻又不敢近前,只抱著頭,掩著面,又哭又駭,哭得喘不過氣,“啊——宜兒!宜兒.........為什么!為什么??!啊——”

那人鳳目犀利,眉梢眼角閃著十分危險的光,“趙氏,你可知孤的夫君母后當年就在這里,是死于誰手嗎?”

南平摁住心口,她此刻必定鉆心蝕骨,也必定碎肝裂膽吧,“不..........不...........平兒不知.........平兒有什么錯..........宜兒又有什么錯...........”

來時的體面可還有分毫?那桃粉的綢緞與煙青的薄紗在她身下皺皺巴巴,皺成了一個笑話。

那金尊玉貴的趙夫人瘋狂地搖頭,駭得一步步往后退去,“啊——啊——”

旦見謝玄迫上前去,一把扼住了南平的手腕,銀箸夾起左耳,似夾住了一塊待烤的豚肉,“今日請你吃炮豚,你不妨,也嘗一嘗趙氏的炙耳吧?!?p>趙宜兒的左耳就在南平臉前晃蕩,南平又駭又懼,眼淚哭花了精心雕琢的妝面,被取了鳳釵的新發(fā)髻也已經亂七八拉糟,一雙瞳孔被銀箸里顫動的肉耳與鐺珠驚得失了神色,她大聲尖叫著哀求,“不!不!不要!大王..........不要..........宜兒才十五歲,不是宜兒!不是宜兒啊!”

那人挑眉笑,審視著花枝亂顫的趙夫人,“不是宜兒,那是誰呢?”

可南平不敢說。

她不敢說是燕人,不敢說是四方館里的人,不敢說是她唯一能倚仗的姨母。不說還有救,說了可就神仙也幫不了她了。

是夜,她也沒有幫手。

關伯昭請人的時候一個宮人婢子都沒有帶,就連抬那座粉色步輦的都是建章宮的小黃門呢。

乳豬的焦香仍舊四下溢著,冒著滋滋的油花,那人已順手把左耳扔上了烤架。

那只漂亮的左耳在烤架上彈跳數下,發(fā)出了驚顫顫的聲響。

南平駭然大叫,“不要!??!”

整個身子不要命地朝著烤架撲去,炭火把耳朵烤得噼啪作響,呼啦一下竄起來高高的火苗,吞噬了那只血糊糊的耳,繼而炸出來滋滋的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