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柳夢卿。
她再次醒來時,眼前是一顆很大很大的桂花樹,桂花香彌漫,侵襲她的鼻腔,她恍恍惚惚,在樹下發(fā)呆,久久不能回神。
“卿丫頭,這么晚了,怎么還不回家?。俊?/p>
溫柔和煦的女音傳入她的耳畔,一個打扮淳樸的大娘挎著菜籃,張開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你這丫頭,又來這里玩呢,來,這是嬸子給你摘的花,拿去玩吧,拿了花,可就快些回家,別讓爹娘擔(dān)心呀?!?/p>
“張……張嬸子?”柳夢卿呆愣愣的接過花,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人,熟悉的笑容浮現(xiàn)眼前,記憶中模糊的面容再度清晰,儼然像一場幻境。
她下意識上前,抱住了她。
活人的溫度,這么的炙熱,不管是她,還是張嬸子,都不由愣住。
柳夢卿怔然……
是夢嗎?
怎么會,有這么真實(shí)的夢境?她……她回來了嗎?
是她苦盡甘來,終于回到了,一切最開始的起點(diǎn)嗎?
張嬸子摸了摸她的腦袋,似是沒想到她今日這么黏人,再度笑道:
“怎么了?難道還想吃糕點(diǎn)???明日嬸子給你帶,好不好?”
張嬸子溫柔安撫,粗糙的手輕撫她的腦袋,這樣的熟悉的感覺,柳夢卿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以為……
已經(jīng)自己滿手血腥,再回來時,他們一定不認(rèn)得她了。
但是……
還是一樣的。
和從前一樣。
柳夢卿抱著她,過往的回憶悉數(shù)浮現(xiàn),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占據(jù)了她所有的情緒,仰頭說話時,才驚覺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她抽抽噎噎,說話斷斷續(xù)續(xù),卻格外的清晰認(rèn)真:
“好。嬸子,我好想你,特別特別想……”
“我還想娘跟爹……我好想好想他們……”
“我還想看看李大叔,三爺爺……你能不能帶我回家,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柳夢卿嚎啕大哭。
時隔三百多年,兩世的思念,毫不保留的傾瀉而出。
把張嬸子嚇壞了,她牽著她的手,一邊安慰一邊往家走:
“乖,不哭!告訴嬸子,誰欺負(fù)你了,嬸子打斷他的腿!”
“我們回家!回家找你爹娘!我們一起教訓(xùn)壞人!”
“別哭別哭……這么漂亮的小姑娘,哭了可就成小花貓了,我們不哭不哭……”
大娘柔聲安慰,她牽著約莫三歲左右的孩子,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穿過田野,跨過小橋,一步一步朝著小姑娘的家中走去。
小姑娘手中的粉色小花一晃一晃,眼淚一顆一顆,似乎是要將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盡。
小小的柳夢卿被張嬸子牽著回家,在路上,路過的每一個人,沒一個熟悉的面孔,都朝著她露出了和善真摯的笑容。
他們總是耐心的停下,擦去她的眼淚,輕輕詢問:
“卿丫頭,怎么哭成小花貓了?是誰欺負(fù)你了,告訴爺爺,爺爺打他!”
老人家一本正經(jīng),眼中滿含擔(dān)憂。
最后,得到柳夢卿說想他的回答,便又會笑起來,輕輕拍拍她的腦袋。
路過的李大叔,嘴笨,不太會說話,也不懂哄小孩,但他會將自己從山上采來的小野果,塞給她作為零嘴,告訴她:
“別哭,別哭……”
他們的關(guān)懷,讓她的眼淚更為洶涌,讓張嬸子帶她回家的腳步,也是越發(fā)的快了。
直到,直到她回到家,撲進(jìn)父母親的懷抱,她的淚水,才稍微停滯一瞬,但緊接著的,是更為洶涌澎拜的悲傷。
她的娘親和爹爹,頭發(fā)有幾分花白,他們老來得女,就她一個孩子,她是他們手中寶。
他們也是莊稼人,沒有金銀珠寶可以給她,也沒有大宅子大院子,更不像那些仙者擁有數(shù)不清的珍寶靈石,他們有的,不過是一雙勤勞的手。
縱然沒有太多的東西,但是他們會把自己覺得最好的東西,給她。
他們從來沒讓她餓過肚子。
也總會給她漂亮的小衣裳,她每天都干干凈凈,快快樂樂,她是村子里,最漂亮最快樂的小姑娘。
她不要當(dāng)什么仙門的小師妹,她不要當(dāng)什么魔尊的夫人,在這里,她只是她!
柳夢卿。
“呦,這孩子啊,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見著我就哭,還說想大家了,非常想我們,今天吶,真是黏人咧!”
張嬸子笑呵呵的將今日發(fā)生的事情說出來,臨了走的時候,還不忘叮囑:
“興許啊,是做噩夢了,你們啊,記得多哄哄,有事啊,就去喊我,我很快就過來了!”
“好,好,多謝嬸子。”柳母樂呵呵點(diǎn)頭,她抱著小小的柳夢卿,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安撫:
“卿卿乖,告訴娘親,是不是做噩夢了?不怕不怕,娘親在這里,夢啊,都是假的,都是反的!我跟你爹爹都在,莫怕?!?/p>
“是啊是啊,爹爹在,爹爹保護(hù)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柳父咧開嘴笑著,手中多出了一顆糖,他將糖剝開,塞進(jìn)她嘴里,笑道:
“這是爹給你留的糖果,怎么樣,甜不甜?”
“甜。很甜很甜……爹,娘,我很久很久……沒有吃到過這么甜的糖果了?!碧堑奶鹞对诳谥新?,一點(diǎn)一點(diǎn)散掉口中的苦澀,她的眼淚不止何時停了下來,看著父親和母親的笑容,她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笑容燦爛明媚,是真的開懷。
“我以后,再也不離開你們了,卿卿長大了……我以后不要爹爹保護(hù),我來保護(hù)爹爹和娘親,還有,村子里的人……我都要保護(hù)。”
孩子的話,總是格外天真且溫馨,二人笑呵呵的點(diǎn)頭,眼中滿是欣慰。
他們摸了摸她的腦袋,哄著她:“好好好,卿卿長大了,我們啊,以后就讓你保護(hù)了!”
大人們似乎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只是在看見她不哭了之后,笑得開懷。
柳夢卿咬著嘴里的糖,無聲的將他們抱緊了些。
是真的。
她回來了。
回家。
她回家了。
家……多么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
終于,她回來了,回到了她心心念念兩世的地方,不管這里是夢境,還是幻境,她都不要離開!
她要留在這里,保護(hù)大家,她會成為大家期望的樣子!
她不要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也不要做十惡不赦的壞人,更不要變成自己不是自己的怪物,她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的,待在村子里,做爹娘的女兒!
這是命運(yùn)給予她的禮物。
她要守護(hù)這里。
小小的娃娃,揣著前世的記憶,湮滅所有仇恨血腥,為了她的家人,留存于此方天地。
一切未知的危險,未來的命運(yùn),所有的血腥和仇恨,所有的罪惡與流離,她都不會退讓半分。
柳夢卿。
永遠(yuǎn)活著。
永遠(yuǎn)守護(hù)自己想要守護(hù)的一切。
她終將得償所愿。
圓滿落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