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姐,你擔(dān)不擔(dān)心表姐夫被外派做官?”吃完飯送走了公主皇子和其他賓客,其余男的都去了前院喝茶議事,姐妹們都集中到了景明月那布置雅致的院里說話。
屋內(nèi)熏著淡淡的百合香,繡著纏枝蓮紋的錦緞坐墊鋪在紫檀木圈椅上,丫鬟們輕手輕腳地奉上剛沏好的碧螺春,茶香氤氳中,姐妹幾個圍坐成一圈,說起體己話。
“就是,本來國公府主子就不多,要是姐夫去了外地,姐姐跟去任上,府里連個主事的女人都沒了。
但若是不去,山高水遠(yuǎn)的,姐夫在外地納妾生子咱們都未必知道,豈不…”瑾姐兒捏著帕子,眉頭微蹙。她年紀(jì)雖小,但也開始留意這些后宅之事了。
“瑾姐兒你才多大?怎么就操起了那份心?”景春熙拿著團(tuán)扇輕輕點了點瑾姐兒的肩頭,語氣里帶著幾分調(diào)侃,可看向景明月的眼神卻透著真切關(guān)懷。
瑾姐兒話起了頭,連景春熙都是一副擔(dān)憂的樣子看著她,面對親人們真摯的關(guān)心,景明月心里暖暖的,像是冬日里揣了個手爐。
她唇角漾開溫柔的笑意,聲音清越地說道:“放心吧!姐夫跟姐姐承諾過的,他當(dāng)初寒窗苦讀參加科考,說到底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才學(xué),并非一味追求仕途騰達(dá)。即便留在京城做個清閑小官,也是心甘情愿的,絕不會主動求外放?!?/p>
他還說了,有個國公爺?shù)念^銜在,任誰也欺負(fù)不了她。
然后她心疼地嘆息一聲,那嘆息里含著對往事的追憶,輕聲道:“他外放不外放,其實又有什么要緊?年少時在外顛沛流離逃亡十幾年,后來又盡心輔佐了蕭姨父那么久,風(fēng)里雨里都經(jīng)歷過,該學(xué)的不該學(xué)的也都學(xué)了。若是皇上看不到這些,或者另有安排,他也從不執(zhí)著,不爭不搶?!?/p>
看見幾個姐妹都松了口氣,景春熙撫著胸口也說,“那就好!只是他這心意,終究還是得跟皇上稟明才最為妥當(dāng),免得日后生出什么誤會來。”
“他自是有說過的,早在上次進(jìn)宮便尋了機(jī)會向皇上坦誠心跡,也跟太子殿下明言過,說自己不求高官厚祿,只想安安心心居家過日子,閑暇時讀書寫字,陪伴家人,同時也能為朝廷盡點微薄之力?!?/p>
說到這里,她忽然臉色微紅,像是染了晚霞,聲音也低了幾分,帶著女兒家的嬌羞,“只是他跟姐姐私下說了,但求我辛苦些,給他多生幾個孩子,讓這國公府熱鬧起來。
他還說…就算我身子不爭氣,不能生養(yǎng),也絕不納妾。最多就是早點給小叔娶房賢惠媳婦,由他來延續(xù)陶家血脈便是?!?/p>
“姐夫真這么說的?那姐姐還真是嫁對了人?!?/p>
“呸呸呸!什么叫做姐姐不能生?我們大將軍府的閨女,個個身板壯實著呢!生個十個八個都沒問題。”明珠立刻搶白道,她性子爽利,最聽不得這種喪氣話。
“你當(dāng)是豬??!一窩一窩地生。生再多,四五胎也是夠夠的了,真要生十個八個,姐姐肚子還要不要歇歇了?”瑾姐兒被明珠的話逗樂,拿著絹子掩著嘴笑,忍不住出言打趣。
“那就跟姑母一樣,一次生三個,既熱鬧又省事。”嫣姐兒不甘示弱,總算細(xì)聲細(xì)氣地講了句話。
然后眾人一愣,想起一胎三寶的姑母被外面百姓傳的跟神似的,片刻才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屋內(nèi)頓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哈哈哈!那就祝明月表姐和表姐夫如償所愿,一窩窩的生。”景春熙也終于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她想著,怕是這種只盼著人丁興旺、不在意官位高低的心愿,也只有這些真正富貴無憂的高門貴族才敢想吧。
“那我待會兒見了孝康哥哥,可得跟他好好說說,讓他務(wù)必如了國公爺?shù)脑?,?zhǔn)他安心在京陪著姐姐,好好生孩子。”景春熙又添了一句,擠眉弄眼地看著景明月。
“這話你們幾個丫頭可別往外傳,省得招人笑話,還以為我們國公爺多不著調(diào)呢?!笨此齻冃Φ萌搜鲴R翻,景明月后悔提起了這種話題,連忙略收臉色,故作嚴(yán)肅地給她們個警告,只是眼里的笑意還沒完全褪去。
“知道了,就算有人問起,我們也只說國公爺心疼姐姐,不忍心她一個人留在京城獨守空閨,這才求了恩典留在京中,絕不會亂說的?!边@是進(jìn)了堂姐院里后,明容說的第一句話,聲音輕輕柔柔的,卻說得非常在理,一下子就把玩笑話拉回了體貼周全的正途。
這時候景明月才將目光溫柔地投向她,眼神里帶著關(guān)切,“倒是明容,你的事,姐姐一直記掛著,也會幫你留意。事情過了就往前看,莫要總困在里頭。前兩日我還跟姐夫提起你的事,我們都覺得,這次春闈高中的學(xué)子里,若是有家世清白、人品端方的好兒郎誠心求娶,你也不是不能再考慮考慮?!?/p>
這句話讓景春熙有點震驚,這段時間景明月都沒回娘家,那邊也沒人過府來細(xì)說,難道她有通天法眼,未卜先知?不由得疑惑地看向景明月,卻見她神情自然。
“明容沒有那種命,如今就想安安靜靜守著叔祖母,盡盡孝心,別的也不敢多想了。”明容這話換了種說法,聲音低低的,帶著認(rèn)命般的淡然,但細(xì)聽下去,內(nèi)里還是那個拒絕的意思。
“命是人爭取來的!不是天上憑空砸下來的?!本按何趿⒖谭瘩g,語氣有些急切,她最看不得明容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就是,應(yīng)該反省懺悔的是那些作惡多端、死了都沒有葬身之地的那些人,你干干凈凈的,干嘛總要替別人受過?”
明珠有點生氣,瞪了一眼明容,恨鐵不成鋼地說,“自己的幸福就得自己去伸手抓住,而不是眼睜睜看著它來,又親手把它推開?!?/p>
流放的時候,明珠雖然年紀(jì)小,但畢竟也是親身經(jīng)歷的,知道那份苦。后來在長輩們偶爾的回憶和議論中,她再一次復(fù)刻了這個堂姐所經(jīng)歷的驚懼與艱辛,更覺得她如今不該如此消沉。
“還是我們明珠想得通透,明容你要多學(xué)學(xué),當(dāng)年流放路上,那么多艱難困苦,上蒼既讓你活下來,就不是讓你把自己關(guān)起來的,你這般模樣,也絕非外祖母她老人家所愿看到的?!本懊髟抡Z重心長,目光柔和卻堅定地看著明容。
“知道了?!泵鎸胰似咦彀松嗟年P(guān)心,明容低聲應(yīng)了一句,眼簾微微垂下,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也不知她到底有沒有真的聽進(jìn)去,但總算是回了句不像之前那般決絕的話。
“我看那位今科進(jìn)士李公子就很不錯,家世簡單,為人也謙和上進(jìn),而且我們都知根知底的。”景春熙趁機(jī)加了盞油,狀似隨意地說道,然后悄悄注意著明容的表情。
只見明容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迅速抬起頭看了一眼景春熙,那雙總是帶著淡淡憂愁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極快的光,然后難得露出了點尷尬的神色,也不搭話,就狀若無事般轉(zhuǎn)過頭,假裝專心品著杯中已經(jīng)微涼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