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道心在一旁,看祝余一聲不吭地悶頭查看腔子里的情況,也忍不住有點好奇,試探著往跟前湊了湊,只朝里頭瞥了一眼,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一雙無形的手給揉成了一團似的,眼前一陣發(fā)黑。
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閃開了一些,免得沒幫上忙,反而還給人添亂。
在幾番吐納之后,他終于穩(wěn)住了剛才直翻騰的胃,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沉穩(wěn):“有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嗎?”
“是全部都不對勁。”祝余頭都不抬地回答,“他的心什么樣我現(xiàn)在看不到,但是他的肝和脾卻是尋常人的兩倍大還不止。
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他的肝和脾突然脹大到這種地步,導致他身體里血運過快,血量也遠超過了正常人該有的狀態(tài)。
所以他才會雙目赤紅,血管暴起,死的時候七竅流血,腹腔里面也積滿了血,甚至無法正常凝結(jié)?!?/p>
祝余查看過其他,又拿起方才的那把刀,摸到脹鼓鼓的胃,小心翼翼將胃袋劃開,從里面掏出一團尚未消化的食物糜。
或許是滿鼻子都充滿了腥氣,所以不大能聞得出來,祝余發(fā)現(xiàn)這龐百夫長明明是已經(jīng)吃過晚飯很久,算算時間,這會兒胃里頭的食物糜都應(yīng)該透著一股子酸臭了。
可是她卻一丁點兒都聞不到。
感覺那些食物只是被他嚼碎了,咽下肚,然后就堆在胃袋里頭,沒有了任何變化。
難不成……方才在這龐百夫長異乎尋常地神勇,與陸卿他們四個人戰(zhàn)作一團都絲毫不落下風的時候,他實際上已經(jīng)不能算是一個確切的活人了……?
他的腦袋處于一種詭異的亢奮之中,這種亢奮使得他爆發(fā)出了驚人的力量,但那會兒他的腦袋卻是不清醒的,所以就認不出自己的兄弟,也認不出大營中的都指揮使。
與此同時,龐百夫長身體里的其他所有一切都在迅速衰竭,不再發(fā)揮任何作用。
于是他胃里面的食物都保持著被咽下去之后的狀態(tài),不曾被消化。
他也無法感覺到疲憊,無法感覺到肌肉的酸痛與發(fā)力過猛的撕裂,無法感覺到被對方兵器打在自己身上的疼。
方才的龐百夫長根本就不是一個著了魔、撞了邪的人。
他是一個亢奮中的行尸走肉??!
祝余看著手中的食物糜,腦中方才有些模糊的那一團記憶慢慢變得越來越清晰,她努力順著記憶的線索小心翼翼地回想,終于在一團迷霧般的混沌中找到了一絲清亮。
站在她身后的嚴道心聽她說完那些發(fā)現(xiàn),也面色凝重起來,同樣蹙著眉,甚至因為這種憂心忡忡而忘記了眼前這一切帶給自己的不適。
陸卿推門進來的時候,正看到嚴道心愁眉緊鎖的模樣。
他們兩個人相識快二十載,陸卿看這廝裝仙風道骨的時候多,這么一本正經(jīng)的時候著實少見。
而祝余站在木頭桌案旁,面對著龐百夫長的尸首,臉上還帶著皮面具,無法看出她的表情,只是那姿態(tài)也同樣讓陸卿感受到了她周遭似乎籠罩著一種說不出的低沉與緊張。
“怎么?不順利?”他開口問。
明明聲音不大,不料卻還是把陷入沉思中,努力在記憶當中尋找線索的祝余嚇了一跳,手一抖,原本托在手中的那一點食物糜也撒了出去。
她回頭看到是陸卿進來了,連忙想伸手攔著他向前走的意圖,可剛一伸手又想起自己現(xiàn)在手套上面沾滿了血污,臟得很,趕忙又把手縮回去。
好在一旁的嚴道心一把將陸卿拉住。
“我說,現(xiàn)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你不要和我抬杠,聽勸,別往那跟前湊合?!眹赖佬牡吐曁嵝殃懬?,“不然非但幫不上忙,還要添亂。”
陸卿瞥他一眼,將他的手拉開,走到祝余身旁,看了看案上“掏心掏肺”的龐百夫長,就好像只是看到了什么尋常的場面似的,又轉(zhuǎn)臉看著祝余,很顯然還在為自己方才的詢問等待答案。
祝余訝然。
雖然說自己在陸卿面前也算是露過幾手,讓他知道自己在驗尸這方面是有些本事和膽色的,但今日這種程度,絕對稱得上驚世駭俗。
就連嚴道心這樣一個游方行醫(yī)的人都被嚇得臉變了顏色,陸卿竟然如此淡定。
“沒有,非常順利?!彼剡^神來,趕忙搖搖頭。
“縫得回去么?”陸卿又問,扭頭朝門外方向看了一眼,“再怎么說也是禁軍的人,若是就這樣交給人家,恐怕不大好混弄過去?!?/p>
“這個你不用擔心?!弊S帱c點頭,她當然不可能就這么把一個大敞四開的尸首交還給司徒敬。
非但不能這樣,還要讓司徒敬看不出太多的端倪,至少面子上要過得去。
她取來一枚月牙形的烏鐵針,又取來比發(fā)絲還細的絹絲,穿在針鼻兒里。
“這不是你方才給那兵士縫傷口用的線?!眹赖佬囊谎劬涂闯隽瞬煌?。
“方才那是桑皮線,用它縫過傷口之后,用不了多久,它便會溶在皮肉里頭,到那時候,傷口也已經(jīng)愈合完好。”祝余一邊將方才劃開的胃袋仔細對好,一邊頭也不抬地給嚴道心解釋,“可是這百夫長已經(jīng)死了,死人的皮肉永遠也不可能有愈合的那一天,若是用桑皮線,過不了多久,線化了,人還沒等爛,這口子又都裂開,未免對死者有些太不敬了。”
嚴道心看著案上的龐百夫長,嘴唇動了動,到底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
在他看來,現(xiàn)在這樣對死者好像……也沒有多敬啊……
祝余并不知道嚴道心這會兒在心里面嘀咕著什么,她動作麻利地先縫好了胃袋,又用絹線一層一層細細密密將傷口縫合起來,縫到最后一針,她熟練地打了結(jié),切斷線頭,直起身,只覺得腰酸得厲害,想反手揉一揉,無奈手還是臟的,哪里也不能碰。
猶豫一下的功夫,陸卿的手便按在了她腰上最酸的地方,不急不慢地按揉起來,力道不輕也不重,剛好夠緩解剛剛那令人不適的酸痛感。
嚴道心瞪大了眼睛看著前頭的兩個人。
他以前只是覺得陸卿的性格有些難以捉摸。
現(xiàn)在看來,這廝是個變態(tài)??!